第四百五十四章
花妖镇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无论是镇委会、月红酒店,还是街头巷尾,全都浮尘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睛。镇委会,花二和金福的恶斗越来越公开化,公开到当人面斗眼、握拳的地步。金福自从接管下花春桃那几份不关痛痒的工作,几乎都在怠工下度过日子,白天要么在办公室里睡大觉、要么派虾兵蟹将盯梢花二、要么把虾兵蟹将召集到家里干脆不去镇委会上班,吩咐老婆做些下酒菜,边喝边琢磨怎么对付花二。至于福利厂、拥军拥属、敬老院的事,全被他当下酒菜咽到肚子里。年前拥军拥属工作必须落实到每家每户,否则上级部门过问下来不好交代,同时也影响到本年度工作进程,以及年度评优。敬老院也得安排妥帖,不然十多个老人和几个痴呆儿的吃喝拉撒就成问题。敬老院是前两任镇长一手办起来的救济院,镇子里有十多个孤寡老人吃喝拉撒要靠街委会每天出动人力管理,久而久之,街委会的人把情况反映到镇委会,于是镇委会商定成立下这个敬老院,后来有几个痴呆儿也被收容进去。以前花春桃都是提前去镇办工厂提来款项,要是在镇办工厂筹集的款项不够,就去民政所批调款项,等镇办工厂的财政运转灵活再还民政所。来到年关,敬老院里老人们和痴呆儿的吃喝拉撒全都等待金福筹集的款项,金福迟迟没动秤,老人们和痴呆儿只能顿顿喝粥,最后连粥都喝不上。几个痴呆儿把敬老院里养的鸡连毛带肠子吃进肚子,痴呆儿的胃口相当好,断了干粮和米饭,整天喝稀米汤就粗芥菜疙瘩,他们的胃空了一半,见到院子里散步的鸡红了眼,追赶得鸡咕咕疯叫到处乱钻,最后他们干脆整个身子扑向鸡,鸡被活活压死在身底下,然后他们野兽般大口撕扯着滴血的鸡肉。管理员到了实在不行的地步找到镇委会,金福刚好在家里山吃海喝,管理员直接找到花二这个镇长,花二听了立刻握紧拳头,命人去找金福。敬老院的管理员刚走,福利厂少一只胳膊的厂长找到镇委会,说福利厂的假肢积货太多,民政所每年的补救款项至今没落实,说再不落实,他们就没法活下去。
金福醉醺醺来到花二的办公室,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往椅子上一靠,二郎腿紧跟着跷起来,斜眼打量着花二,心想,你花二利用职权撸掉我所有好处,我没必要再装笑脸,大家脸皮一撕破,谁怕谁啊?我操你奶奶的,想安稳踩在我金福头上,除非太阳打西边出。
金福不屑一顾的神情,花二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桌子拍得山响:
“金福,你想咋?不想干这个副镇长了是不是?不想干赶紧让位,四腿蛤蟆难找,两腿活人满街都是。”
金福耸耸肩抖抖腿,扬扬自得地回道:
“谁说我不想干?我拿国家工资,每天酒肉穿肠过,我差啥不干这个副镇长?”
花二眼内射出少有的凶光,金福依然没在意。花二喷出的话,使金福的二郎腿不由自主地滑下。花二说,你很想当官是不是?可惜你没这个官命,负责管理的工作一样没落实,害得人家登门造访,影响极坏,凭这点我可以一竿子撸了你。从即日起,你金福要是不好生玩活,别怪我手下无情,这是你自个穿的小鞋,挤坏了脚,怪谁啊?
花二一脸坏笑。
金福爱官如命,尽管心里明白拿掉副镇长得通过镇委会决议,甚至上报到县上,可他还是很紧张,自己因为赌气的确有把柄给花二抓住,要是花二向上面打报告,那个报告又恰好赶在点子上,他这个副镇长真的很难保。想到此,金福的态度软下来,笑出满嘴黄牙,这满嘴黄牙,比他爹金大牙要进步些,尽管黄,但没多余的大牙。由于那笑是勉强行为,显得虚假又阴森。父亲金大牙遗传给他的嬗变基因此刻起了决定性作用,那是肉眼看不见凡手摸不着的东西,它像个柔韧有余的矛,伸出去,对方的盾不管怎样坚硬都得被刺穿。他耷拉的脑袋顷刻挺拔,满身的刀锋收回去,变成一只温驯的猫:
“花兄弟,别动肝火嘛,几样事我保证几日内搞妥帖。我这个人哪,喝上两盅就容易误事,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河沟蚂蚱一般见识,回头我这就去逐一解决问题。”
金福杀出软矛,花二这个坚固的盾虽说没被刺破,但防守明显混乱。人家说了好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你要是还固持己见,势必显得太没道理。再者,他还没跟金福玩够,轻易撸了金福的副镇长,等于宣布他千心万苦赢得的镇长职位顷刻作废,他之所以拼劲努力当上镇长,首当其冲是要利用职权整治得金福屁滚尿流。如今金福向他低眉顺眼,这不正是他所要的吗?他要把金福当狗一样溜来溜去,最后绳子猛地一收再让金福伸腿瞪眼见阎王。
花妖镇临郊地段有一排二层小楼孤立在原野上,近瞧,发现楼体已是残垣断壁,和柔和的太阳搭配,显得极其不协调。金福去福利厂途经这里,不由得一阵感慨。这排小楼是前几年他和一个包工头强行建筑的,本打算列为民居,赚些回扣,没想到包工头干了一半,拿了镇委会的部分投资逃之夭夭。为此他险些被撸掉副镇长,也险些被拆迁户乱棍打死。要不是他自掏腰包给那些拆迁户重建了房屋,即便保住副镇长头衔,他也会给那些拆迁户凌虐死。
往事让金福陡生一头冷汗,他躲鬼般加快步子远离开那排孤立小楼。
金福自从挨了花二的呵斥,每天太阳冒头,他就踏出家门,他要让花二瞧一瞧啥叫真本领,眼下受点小侮辱算得什么,古有卧薪尝胆之说,他金福就不能尝试一下卧薪尝胆的滋味?不吃苦中苦,哪有甜中甜?这是金福经常鼓励自己的座右铭。一连几天,金福都是日出离家日落归家,什么拥军拥属、敬老院、福利厂,他在几天内全部搞定。几天里,他要虾兵蟹将挨家挨户收取拥军拥属费,自己找到民政所所长喝了两天小酒,尽管民政所财政支出有困难,可金福和财政所长是多年的酒肉朋友,财政所长就是头拱地也会想出办法堵敬老院、福利厂这两个大窟窿。
金福和民政所长喝得五迷三道,从而也喝出底数。财政所长边喝小酒边告诉金福,今年的开销他可以支出一部分,另一部分,他得去县里找任民政局扶贫科科长的小舅子缓解一下,不过,明后年就很难说,财政拨款越来越少,要是敬老院、福利厂不能自救些,光靠民政所拨救济款等于救一饥管不了百饱。金福哈出酒气说了句脏话:
“操他妈的,有这么紧张吗?不会是你老弟跟我玩轮子吧?”
财政所长拉长了脸,一双眼皮也随之耷拉下,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还击道:
“咱们有十几年的交情,我是啥人,你金福会不知道?上面拨的救济款项就那些,你叫我咋办?我这次得靠东挪西挪筹措给你。”
金福低头凑近民政所长:
“不会是你老弟把救济款项充为私囊了吧?”
民政所长眨巴几下小眼睛,拍桌子瞪眼地发了急,但没像金福那样骂脏话,老婆是小学教师,把他当年骂脏话的习惯早已拎耳提舌地纠正过来,民政所长大口喝了酒,情绪有些激动:
“金福,你个龟孙子,我半辈子廉正奉公,末了还遭到如此侮辱,我要是把那些救济款揣进腰包,我能现在还住那破烂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