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的感觉就像是陷入了迟滞的时间之中,以为很慢的瞬间,已经下坠许多距离。杨子希身上衣物被山风吹动,发出阵阵响动,他却闭着眼睛,静静地品味着失重中迷失的感觉,不管不顾地向下坠落。他怕睁开眼睛会看到罗雾伤心的小脸蛋,会后悔自己这般决绝的举动,会从心底感觉到难过的情绪。
若一切皆是虚假的,就在此时消散,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罢。他在心中轻声呼唤。
可心头却涌上万分难舍,他在外界不可得的情感,在这个虚幻世界里被满足了。修道之人很少会在自己的情感上关注太多,他们望着的是通天之路,追求强大与长生,于弱肉强食之中艰难求生。但是在道念之地,不存在灵气,无法修炼的地方,杨子希终于可以好好地体会到,想要去爱一个人,想要被爱着的体验。
哪怕是虚假的,这样的记忆片段也是极其绚丽美妙的,令人留恋不舍。虽然杨子希还是选择了离开,如果未曾清醒,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如同苇草一般迷茫地来、迷茫地走,他是否还会犹豫,这个问题的回答他不敢去想。
是一种看穿虚幻如梦谎言轻纱的顿悟,也可以说他是清醒的自私挣扎。总之,在梦醒还是继续沉醉于美梦中,他选择了破局。
谁料却有一根粉色的丝线从悬崖边缘的七彩之蝶中心冒出,它下降的速度极快,瞬息之间追上了杨子希,再一卷男子的身体,顿时他的降落趋势为之一缓,也令他略微惊讶地睁开双眸。但很快彩蝶也被他牵扯着落入深渊,两者之间的粉色丝线距离越来越短。
奇特的是,越靠近杨子希,七彩之蝶身上的七彩之光抖动地越厉害。当进入杨子希身前数丈的时候,彩蝶身后便陡然出现一个人形虚影,被下坠的风吹得有些模糊。再近一些,虚影愈发清晰,显出长发男子的大致轮廓。
到了数尺的时候,蝴蝶已被青年完全取代,罗雾闭着眼睛,面容冷漠。杨子希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抚摸距离极近的青年脸庞,却在动作的前一瞬间停住了。心中的苦涩,已然在此时达到巅峰。
面前的年轻男子,是罗雾,也不是罗雾。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有些想念手艺很是一般的烤鱼了,想念那张清俊面孔上独一无二的笑嘻表情,还想念那个温柔的拥抱。最初遇到道念之境里的罗雾的时候,他的打招呼方式是出乎意料的,但杨子希觉得很好,他很想亲亲总是躲开自己的小家伙。无关情爱,只是想要这么做。
可是,他做不到啊!
当粉线最终为零,整个道念之境便开始崩塌。两人身处的坐标似乎是一个凹陷点,从此开始向外收缩着,世界如同一处下钻的水潭,水面反射出极其耀目的光芒,流动的潭水速度极快地流向凹处。同时水潭边界出现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雾气,它的侵入加速着道念之境塌陷的过程,使得周围的边界线越来越向内收紧。
就在一切都要消失的瞬间,一声叹息出现在这片崩坏区域之中,所有的事物立刻停止了变化,时间停滞在这一时刻。杨子希望着罗雾,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留恋与迷惘,他的心被一种不知是何的情绪填充着,似是心痛。
罗雾脸上的冷漠消散不见,转而出现了混沌的光芒。情帝附体的罗雾伸手抱住了杨子希,带着他向上飞去,一直飞到道念之境的边缘处,被混沌雾气弥漫的地方。
混沌之光组成的脸部冒出两个如同眼睛的光点,与嘴巴状的一条直线。那光点微微一闪,直线裂开一条缝隙,一种玄奥晦涩的声音从其中传出。混沌雾气似有神智,竟然听得懂其话语中的涵义,渐渐地后退,露出一片空白之地。若是杨子希还有意识,他便会发现这正是之前彩蝶出现的悬崖边缘。
其实银发宫装女子所言,道念之地是一场天大的造化并非虚假,却是相对于罗雾而言。其所化身的七彩之蝶,融于天地之间,感悟万物本初便存在的七情法则,对日后登仙时的意境提升颇有好处。若是与被仙石强行链接的杨子希之间无情,他在道念之地崩塌之前自然能够通过此地传送出去。
道念之境的另一个作用便是转化缘线所牵对象,将属于情帝的那一丝妄生情缘迁移到道念之境所化的虚幻罗雾身上,这样在世界结束之时也将自动断开。仅凭杨子希本人是绝无幸免的可能,也算是再斩其与现实世界的情缘,从此罗雾便可自由。
情帝这番算计,属实是为融合了自己墨流分神术所化分神之一七情魔尊的罗雾考虑,杨子希纯粹是罗雾登仙路上一块毫不起眼的垫脚石罢了。
但万万没想到,罗雾不愿。他奋力挣脱了七彩之蝶幻影的束缚,宁愿选择与杨子希共坠深渊。是情么?还是受到仙石蒙蔽?罗雾的心,同样复杂。
被附身的罗雾抬手轻点前方空间,一道道水波波纹自其指尖向外波动开来,片刻之后水波停止扩大,形成一个传送通道的入口,他抱着杨子希走了进去。在两人身影消失后的一刹那,整个道念之境崩塌成一个小白点,再一瞬间,化为一道耀眼白光,冲击着混沌雾气。
从道念之境中退出,杨子希恢复了意识。粉色花海空间上空的空间裂隙也消失不见,周围浪漫的落花再次自由地随风飞舞,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杨子希脸上很平静,他却不敢回头,怕会忍不住找寻在此时的罗雾身上属于另一个罗雾的特点。
罗雾站在他的身后数尺的距离,却感觉两人之间距离远比此时的更加遥远。青年冰冻眼神之中有点迷茫,不知为何会有这般心绪。
二人回归之时,银发宫装女子晚晴已从尊主传念之中知晓道念之地发生了什么。虽然心中暗骂罗雾这小子不知好歹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她面上却还是流露温和笑意,柔声道:“此行想必二位也是收获颇丰,晚晴先道声祝贺,不再打扰。”随即轻轻一礼,便是转身要从身后传送阵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