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都是黄沙连绵起伏而成的海,在风中塑造成不同的峰峦。胡琴悠悠在耳畔,视野被蓝色的天与黄色的沙漠分割,烈阳高挂,椰枣树下穿着长长素衣的老人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用挂在身上的长巾擦了下额前凝结的汗滴。
拉希德坐在他身边,他并没有学着老人的样子盘起腿,而是半曲半直随意摆放着。他学着本地人的打扮,也只在身上披了件白袍,但典型的异族面孔与本地人仍有些不小的区别。老人形容枯槁,棕褐色的皮肤像是暴晒过后皲裂的土地,深深的纹路印在他的脸、脖颈与手上,像是长期风吹日晒后的老树,他的头发已经剃干净了,只留下些发茬。但与干枯外表不符的是老人平静的面容,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眼珠里闪烁着光芒。
他开了口,全然没有老人的孱弱:“几十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变了许多,拿多。”拉希德打量着老人,他曾跟着这位印度教僧侣一起在山里苦修过一段时间,以天为被地为床,冥想、深思,诵经。当时的拿多只是在每年常规的外出修行中,到了期便要归家,拉希德待了一段时间后也离开了。他们当时便相约日后再聚共同修行。
现在拿多终于到了人生的第五阶段,他年事已高,也有了孩子,勤苦劳作一辈子,完成了对社会的贡献后,终于到了归隐山林的晚年修行阶段,拉希德也应约而至。
“你是什么?”拿多静了很久,突然问,“你是什么精灵?还是某位神灵?”印度教神灵千千万,诸天神佛数不胜数,拿多不敢直称某位神灵的名讳。
拉希德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位应约而至的旅人罢了。”他眉目柔和,“你苦苦追求的东西找到了吗?”
“....我只希望不要选错。”拿多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老人慢慢地说。他是个苦修者,年轻时疯狂求索人生的意义,最后坚定地抛弃了此世的欢乐与感官的享受,只为灵魂在今世短暂的停留后可以回归大梵,“你是来接我离开的神吗?”
拉希德没有再说话,他看向湛蓝的天空。遥远的星际中,一颗超新星爆炸了,剧烈爆炸释放的光线再经过几千年就可以抵达地球,照亮夜空。
再转过头时,拿多已经归于沉寂。人类靠着树,眉目平和如同安眠。如果有灵魂的话,那么他赤条条的来到世界上,现在又什么也不留恋地离开了。
拉希德起身,下一瞬间他便回到了他在英国随意捏造出的钟表店里,身上换上了手工定制的全套西服。作为一个不老不死的存在,拉希德已经习惯了与人类的道别。再过一段时间,拿多的尸体就会被其他来此苦修的僧侣发现,或者在此之前先被山间鸟兽啄食一番。他思索地瞬间,搁在桌上的电话响了。埃迪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出现,说着什么结束后又匆匆挂断。
他懒得理会埃迪矫情脆弱的内心,这小孩原本就只是他在这里随便找的乐子,谈不上多么上心。他栖身的小店并不是门户大开、显眼的现代装潢,而是蜗居在街道角落的老铺子,木色墙壁、桌椅和众多架子上有着像是又似木纹又似海浪漩涡的波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静静地流淌运动着。
拿多死了。
又一个拉希德认识的人类死去了,拉希德没由来感受到一种淡淡地索然。倒称不上悲痛或者伤心,他的情绪随着时间早就被磨损殆尽了,像是顽石被磨砺成细碎的沙石再慢慢成为尘土。
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了,拉希德的乐子总是不能持久。他看着墙壁上流淌的木纹,陷入了沉寂的思索。
拉希德——
有人在呼唤他。
是埃迪。
这小孩这段时间总是一直在呼唤他。这并不吵,人类的思绪对于拉希德如同翻开的书和永不停歇的电台,拉希德在漫长的时间里早就习惯了忽视这些嘈杂的噪音。但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一种底噪中仍然十分独特。
埃迪的心声很多,但无外乎就是对拉希德的痴恋。总是在心底念叨着拉希德的名字,大部分时候是碎碎念,有时候有点像祈祷和祈求。尤其是这几天埃迪似乎痛下决心与性瘾作斗争,心里对拉希德的呼喊反而更多了,不过都是心底一些无意义的絮语罢了。拉希德忙着看望故友,并未多加理会。
现在,当他的日子重新趋于无聊时,去看看笨蛋小孩垂死挣扎也挺不错?
拉希德出现的时候,埃迪正抬起一只胳膊挡着脸快步往路边走,闪光灯照得他整个人像是聚光灯下瑟瑟发抖的惊惧小鹿。拉希德隐在巷道里,在埃迪走过时拽住了他的手腕。埃迪被拉得一个趔趄,一脸惊惧地被拉进了小巷子里,巷子里有股奇怪的腥味,与垃圾和下水道的味道混在一起,地上有呕吐物和一些混着精液的安全套散在角落。估计是酒吧的人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在这里做爱,酒精、下水道、垃圾、呕吐物与性被搅合成一大滩污浊的夜晚。
埃迪一伸拳胡乱地攻击,转身就要跑。今天的事太多了,惊弓之鸟般力竭,他承担不起任何多的打击了。但身体对拉希德的记忆显然超过了理智,但埃迪意识都这个熟悉的人是拉希德时,他的身体已经软软地贴到了拉希德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