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芬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她要帮肖吟吟洗头。从济南出发前往南省的火车即将到达济南火车站,路上需奔波三天三夜。在火车上洗热水头是奢侈的,所以要提前洗好。

    肖吟吟坐在板凳上发愣,她太困了,夜里三点半,本就该是睡得最香的时候。她醒来没看到妈妈和外公,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可能看不到他们,她的心变得又沉又重。

    三年前,肖吟吟爸爸被上层作为技术骨干调去南省。他允诺单位分配房子后,一定接母女二人过去。三年过去,房子遥遥无期,但肖吟吟等来了一张儿童票——同样将技术支援南省的沈青芬沈阿姨愿意带肖吟吟去南省过一个寒假。肖吟吟在石油基地设于济南的招待所第一次见到沈青芬。她从未见过穿得如此鲜嫩的人——好像课本上讲的,春天发芽的绿苗。嫩绿的短上衣,配上雪白硬挺的长裤,沈青芬往招待所的大厅里一站,大厅都亮堂了许多。

    是外公亲手把肖吟吟交到沈青芬手上。他说,肖吟吟爸爸信任你,那我也相信你,吟吟就麻烦你了。

    开了暖气的房间温暖如春,嫩绿的短外套挂在衣架上好似爬山虎。沈青芬摸了摸肖吟吟的头发,她感叹:吟吟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不像我,烫坏了。怎么保养的?

    肖吟吟回答:妈妈每天用水给我梳头发。

    什么水?啫喱?

    肖吟吟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是妈妈每天早上把梳子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才梳上肖吟吟脑袋的。清水,就是清水。

    就是每天从水龙头接的清水呀。

    是吗?那我也要试一试。沈青芬说,你现在会自己洗头了吗?

    会,肖吟吟说,沈阿姨,要不我自己来?

    来不及了,沈青芬说。随即一瓢微烫的水浇在了肖吟吟的头皮上。那是种热乎乎令人全身毛孔舒展的温度,沈青芬的一只手轻轻揉搓着肖吟吟的耳朵,这种舒展就从头皮一直延伸到耳朵,再从耳朵传回头皮。

    麻麻的,痒痒的,酥酥的,像有人在挠手掌心。

    一块毛巾包裹住肖吟吟湿漉漉的头发,肖吟吟抬起头,正看见了沈青芬脖子上一枚弓箭形状的银质吊坠。它在被氤氲水汽包围的热度中,微微发亮。

    沈青芬说,我给你洗头发是不是很舒服。肖吟吟嗯了一声。沈青芬说,因为我去发廊专门学过。洗头发的温度要比人体温度高两度,这样洗会比较舒服。我有个只比你大两岁的妹妹,她给自己洗头发的时候,就知道要调温度。

    怎么调?要用温度计吗?

    沈青芬说,哪里要这么麻烦?你把食指放到水里就知道了。合适的温度会让你觉得很舒服很舒服。你多试几次,你就知道了。一定正确的温度,你试一次你就会永远记住。

    火车上颠簸三天三夜后,肖吟吟初步理解沈青芬的温度理论。火车上干燥的热风令她口角生疮,眉骨冒痘,鼻子里一阵接一阵地流鼻血,这就是不正确的温度会给人体带来的危害。沈青芬严格控制肖吟吟摄入的水温,每次都刚刚好。待肖吟吟坐在行李箱上被沈青芬拉出火车站,她又成了那个生龙活虎的肖吟吟。

    南省的温度是公认的适宜居住,下了火车的肖吟吟除掉厚重的棉袄棉裤,换上爸爸寄来的运动服套装。沈青芬则轻盈得快要飞起来,卡其色风衣得下摆让她甩得如同三月的柳枝。两人在火车站南口见到了举着牌子的肖吟吟爸爸。是沈青芬先喊了一声肖指导,肖吟吟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下巴光滑得可以溜冰的男人,就是她的爸爸。

    南省的风可真是神奇,吹来了沈青芬这一号人物,还把爸爸吹年轻了十岁。肖吟吟懵懂地拉着爸爸的衣角,简直不敢相信。原来除了蓝、黑、灰,能穿上身的颜色居然这么多。原来除了厚得蹲不下去的棉裤,弯不了手臂的棉服,冬天能穿的衣服居然有这么多种。肖吟吟四处看,琳琅满目,她快要看不过来了。

    更惊喜的事还在后头,肖爸爸向单位借了车来接。肖吟吟以为石油基地就像过去一样建在荒凉的郊外,没想到车开了半小时后,拐进了一个漂亮的大院。大院门外清清楚楚标着:南省海城石油基地家属区。

    沈青芬坐在副驾驶上,回头冲肖吟吟一笑:吟吟,你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好多人,好多车,好多树和花,肖吟吟两眼放光,这里绿的颜色都有好多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种绿色。她转头说,爸爸,你赶紧把妈妈接来好不好?妈妈肯定也很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