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那位徐雾对外宣称的那位“徐姓远方堂亲”,认真说起来,他与宿雨的母亲倒真有几分稀薄的亲缘关系,又知道宿雨多年坎坷不易,是故在徐雾现今的家臣中,他对宿雨说得上很有情分的。
“说得很是。”徐雾低头向宿雨微笑道,“今日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不若留下小酌,今宵把酒言欢。”
卢乘云终于走了过来,他在宿雨肩上轻轻按了按,将他带入怀中,对徐雾道:“那就多谢盛情。”
宿雨似乎颇感意外,但却叫卢乘云搂着,不容抗拒地往内院里去了。
徐雾看着卢乘云的背影,眉眼一沉,对府主吩咐道:“徐大哥,一会儿不必叫厉霜出来。”
这位徐大哥也是相当敏锐之人,只看徐雾的眼神,与几句只言片语,他已推到卢乘云身上:“难不成这位卢将军也听闻过谶语,妄想与少主一争,去逐这天下之主?”
徐雾神色淡淡:“谁要与我争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徐雾说“把酒言欢”,几个人却都明白,离别前夜的酒,滋味往往都不会太好。
卢乘云喝酒只如喝水一般,徐雾刚将壶中酒浅斟了一杯,卢乘云已将一碗坛子里倒出来的酒满饮了。宿雨本坐在他身边出神,瞧见这景象,终于笑了起来:“对不住,是我太粗疏了,忘了云大哥好饮,累得你今日才解禁。”
卢乘云对他温言道:“怎么又怪你粗疏?不过我想你不大喜欢酒气,还是少饮为妙。但今夕良夜难得,便不拘束了吧。”
“自然。”宿雨眉眼弯起,弧度柔和,稍稍抬头看着他。卢乘云便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又提起桌上一坛未开的酒坛子,拇指轻轻松松将坛封挑开,腕部一旋,坛底便被抬了起来。他将唇贴上坛口,正要饮时,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似是小睡方醒,一身懒倦。细月初生,透过一裁裁的柳叶落在他淡竹叶纹的衣衫上,衬着袖子里那双手越发的白。那只手扶着小几,人则慢慢地在徐雾身边坐了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白皙的手指握住徐雾手边的青瓷酒杯,送到嫣红的唇边。
宿雨有些坐不住,他刻意地忽略了对面的两个人,去看卢乘云,这时他的目光里甚至已带上了一丝渴求,企盼卢乘云能读懂他的眼神。但是卢乘云没有看他。
滴滴酒液已经从坛口倾洒而下,沾湿了卢乘云的前襟。
卢乘云仿佛忘了他手里还握着一只酒坛,身边还坐着他许诺会一直保护的人,他的双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厉霜。
宿雨忽然觉得一切不堪忍受。他抬手,攥住了那只酒坛,将它狠狠地拽了下来,近乎满坛的酒液泼洒而出,一下子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和胸口。
卢乘云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注视着站起身来的宿雨,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宿雨回视着他,卢乘云知道这双眼睛里此刻出现的怒意,即便在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对着胡江孙溪他们,也未曾出现过。
他们对视着,愤怒慢慢从宿雨的眼睛中退去了,变成困惑、不解、追问。卢乘云却偏偏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在他开口之前,是徐雾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他对宿雨说:“先去换身衣服吧。”
帘内隐约传来更衣的窸窣声音,徐雾在外间道:“里面准备的,都是为厉霜新置的衣衫,他还未曾穿过。你若有中意的,也一起带回去吧。”
里间沉默片息,宿雨道:“不必了,这些衣服本是王孙贵胄才配穿的,我与它们本不相配。”
“世上哪有你配不起的东西呢?”徐雾软软地叹息了一声,“原是它们配不起你。”
宿雨从里面取下了一件最不惹眼的换上,走出来时,徐雾仿佛只是不经意地看了看,便转回头去,只声音柔缓地传了过来:“你穿着很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