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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里空荡荡的。邵忆青坐在舞台边上,他坐在那儿,成为唯一的角色。
在他的话语中,阮祎渐渐攥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阮祎看向他,那目光毫不躲闪地审视他。邵忆青任由他看。他把帽子摘下来,那头金发乱蓬蓬的,他用手耙梳整齐,垂散在颊边的发被拨到脑后,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疤。
他应当是不常露出笑模样的。他朝阮祎笑时,总是显出一丝生涩。
“我知道,你忘了我,你早把我忘记了。”两手支撑在台子上,他的指尖敲啊敲,点啊点的。他看向阮祎,如看一段遥远的回忆,他慢慢地陷下去。
“那天看不仔细,你长得确实很漂亮。”他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是还伞那天,邵忆青说过的话。阮祎皱起眉,他想起那个雨夜,忽然觉得身上很冷。
不对,不是那天,是更早、更早的以前。
“召……”他张开嘴,发出一个单音,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邵忆青有只小狗娃娃。那小狗是奶奶做给他的,长毛,浑身雪白,眼睛是弯弯的两道缝。在他小的时候,奶奶把小狗送给他,他觉得这狗真大。后来奶奶走了,他长大了,狗却变小了,躺在他的掌心里,仿佛没有重量。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扔在托管中心。他们来看他,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有时要等一个月,有时要等三个月。他们来了,总要吵架。托管中心在小区里,小区里的人都说,他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大人先说,小孩再来学给他听。那时,他已经知晓了一切,可他情愿装作听不懂。
小狗没有名字。他叫它“狗”,“小狗”。
奶奶走了,他从村里走出来,没有人愿意再管他。
托管中心的大男孩给每个人发巧克力糖豆,也给他发。他给他一块小小的塑料壳子,跟他说,你含着它,含一宿就会变成糖豆。
他真的含了一宿。可那塑料没变,一点变化也没有,他不敢去问别人,为什么,为什么。
夜里,偌大的集体宿舍,他躺在小小的床上,很想奶奶,想屋里一拉绳就会亮的灯泡,他把绳拉断了,奶奶从不怪他。
这样过了几年,邵忆青在南方的细雨里,在他头破血流的时候,见到了阮祎。
孩子们拿着他唯一的玩具,绕着方正的水泥台子奔跑,他们抛掷,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邵忆青尽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心里真恨。就因为没人管他,他知道没人会管他。
他不肯走,他们拿着他的小狗娃娃,遛他如遛狗一般,他心里全都明白。
混乱中,不知谁绊了他一脚,他的脑袋磕在台子上。血淌下来,周围的笑声便停了。
他倒在地上,趴着,觉得很痛,同时觉得自己很轰烈地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