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一路坎坷,从行前准备便初露端倪。
姚织没独自出过远门,打了两壶好酒去同村的货郎家讨教,满当当记了一张纸,带什么东西走什么道,天黑才cHa旗子的店千万不能进,等等。回家后把出嫁前的厚袄翻出来备上御寒,没想到后身被老鼠还是虫蚁啃了洞,争着往外跑棉花。
她本意凑合凑合,可转念想到公子辛那句话,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还记忆犹新。她不想去见丁牧槐的时候给他丢人,云州去一回都要乱花迷眼,走在街上唯恐路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是天子脚下,只怕树上结的都是金叶子。
末了又一头扎进柜子里,挑拣到天黑也只找出件成婚时丁牧晴给的披风,藕sE如意纹,镶了一圈白乎乎的兔子毛。她坐在床沿吹毛,吹得它们一边倒,毫无抵抗之力,只觉得自己也如这般卑贱,任人r0Ucu0,公子辛那种生在金子堆儿的人里看她是蝼蚁,连同样是土里结出来的丁牧晴,不过穿了几年好衣裳,戴了几件好首饰,也敢对她推来搡去。
为了省油钱,她独自在家时只点一盏灯,有时拿蜡烛凑合。金又还里萤辉聚照,盘桓通天,宛如人间不夜的白昼,于她而言不就是误入王母西池,看一眼都要折寿的琅嬛仙苑么?
盯得时间久了,眼睛被熏得酸涩,姚织蜷起膝盖,把眼泪抹在滑腻的披风缎子上。这些日子她总是能找出各种事忙得停不下来,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石头挤出去,可手里握着公子辛的玉佩,怀中抱着丁牧晴的衣裳,就连包袱里的盘缠,也是那日她给的银子,因为她发现家里再拿不出给第三人上京的花销。
这些嗟来之食会在一路上不断地提醒她,丁牧槐的命是如何救的,以及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她对那一夜并非全然无一丝印象,听到人捏着嗓子唱曲儿,手碰到下面,都会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那些她以为是梦的残醒,不过是双翻云覆雨手g着吊线皮影留下来的痕迹。
如今只能期盼她与丁牧槐作为一把剪子上的双刃足够锋利,彻底剪断公子辛手里的线,从此之后五T投赴h土,安心做个凡人,再不敢抬头窥伺仙境。
姚织哭了一会儿,又凑到灯前把破洞厚袄补了打算路上穿。手脚麻利地把翻乱的东西收拾好,烧水洗完澡,灯都不用添,自个儿就灭了。
第二日一早,她煮碗长寿面,把红J蛋裹进手绢里,脖子上挂着卖身契玉佩,在二十一岁生辰这日,踏上了夫君和父亲走过的路。
蒋元没有食言,打通关节让翁婿俩见了一面。
丁牧槐看到姚子培时,眼中掩饰不住讶异,他脸上还顶着一块没消下去的红肿,人也馊了,起身仍不忘先掸扫衣摆,看得蒋元连连摇头,
“一个样,真是一个样!”他指指丁牧槐,又推了把姚子培。这般亲昵更让牢门后的nV婿一头雾水。
姚秀才没吭气,还是蒋元替他说,“你还不知你这老丈人瞒得多好。他可是当年相国最器重的门生,国子监太学生号称有三千,‘姚顶天’说得就是他。你小子算是有福气,穷乡僻壤里也能拜到文曲星!”
姚子培忙说不敢当,他至今算起来都还是秀才身,连误两场科举,亲手葬送了前途。
丁牧槐眨眨眼,心中波澜不退,面上镇定,“岳父确是学富五车,小子即便再读十年书也望尘莫及。”
蒋元寒暄完,留他们说话,自己去外面守着。
见他背影转个弯看不见,姚子培才一把握住丁牧槐的手,南边来的学生大多没经过寒冬,手上很容易裂口长疮,红烂一片,痒得狠了笔都拿不住。他从怀里掏出猪油膏和薄荷油塞过去,制止了丁牧槐流到嘴边的疑问,刻意压低声音,快速地说,
“没工夫叙旧,你快与我仔细讲讲,究竟怎么一回事,好好想,什么细节也不能放过。”
他这副处事不惊,沉着冷静的模样,看在丁牧槐眼里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随后也稳下心,坐在地上把从入学起和宋明修相处的点滴巨细无遗地讲述给他,着重收信后到事发的一段时间。
“.…..说来不怕您笑话,我最初是犹豫的。可仅仅过了两天,一日下学后回到屋中,发现聚集了不少人,信不知是被谁翻出来传阅,很快便人尽皆知。司业叫我去谈话,也说暂且不要声张,那几日监丞管得很严,下课乃至熄灯后都在巡视。可还是防不住,有人不但暗中把消息传出去,还私下里鼓动监生把事情闹大。结果那天休沐,就真出了事……”
这些话在丁牧槐脑中过了无数次,和姚子培一样,他虽然城府不深,但也很快在事发后意识到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借他推动这一切。哪怕收信人不是他,哪怕他在这场举国混乱的理想起义中打定主意当个旁观者,都不可避免地被改造成一柄刀,T0Ng向利益所在的地方。
“被抓的其他十三人,都是贡生身份。也能理解,毕竟这种事,唯有穷人同仇敌忾,自伤一千又不损他人分毫,”他苦笑,“只是连累您跑一趟。眼下回到京城,又为了我的事去找蒋大人,不管昔日有什么内情,您的苦心到底是白费。还有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