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
荆州最高的是什么?不是城外的画扇峰,也不是城内的掷甲山,而是吴越王府的云湖阁。
云湖阁高十八寻,每两寻一层,雕着一种怪兽,看去威严且神秘。因为是吴越王的宅邸,寻常百姓不敢细观,但市井传言,这九种怪兽,就是传说中“龙生九子”的九龙子。
这等僭越的事情,百姓们当然不敢深谈,但吴越王之心,也就路人皆知了。只是吴越王难得來荆州一次,因此,云湖阁的最高顶一直空着。下一层,住的是王府管家钱盈舒。
钱盈舒是个人才,一两银子可以赚來三百两,识得古董,会选名马,极懂赏鉴乐器,除了不会武功,几乎所有“人才”该会的本事,他都会。所以他虽然有些自狂自大,但吴越王还是让他做了管家,大加倚重。因此他才能住在云湖阁的次高处。
但钱盈舒自己却觉得他最大的本事并不是走马斗狗,计谋经营,他常常自命为天下第一风流公子,识美人才是他最大的本事。他的确有这个本事,昨日他识得就是春月斋的红云姑娘。
红云是春月斋最红的红倌人,碧月是春月斋最红的清倌人,红云碧月是亲姐妹,也是荆州附近十三城最负盛名的美人。只是最红的倌人当然也最骄傲,寻常的公子哥儿根本不入其法眼,钱盈舒自命天下第一风流公子,当然不甘落后。于是红云落在了云湖阁的最高处。
钱盈舒踌躇满志,吩咐下去:“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打搅。”
吴越王虽然回了荆州,却一直住在军中,钱盈舒仍是云湖阁的当家主,当家主吩咐下去的,还有谁敢不听从?
于是云阁高锁,一夜寂寂。
红日满床,云湖阁上依旧沒有动静。钱管家许下的赏红,也不见发下來,府中的丫鬟仆妇们都笑着窃窃私语。钱盈舒虽风流而不下流,下人眼中还是颇有几分亲和的。
看着日头越來越高,当下几个年轻的小厮由厨子老斧头带领,“砰砰砰”地敲起钱盈舒的门來。
钱盈舒是“雅士”,睡觉自然是很警醒的;红云是名妓,时间当真可用金子來衡量,也自然不肯多睡。但几人敲了一阵门,里面却声息皆无。
老斧头笑道:“钱爷昨夜下的本钱可真不少。你们再用力些敲,在这里做客的剑神郭大爷几日沒有回來了,钱爷再不去找,回头王爷怪罪下來,可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
那些小厮都笑道:“一会钱爷要是怪罪下來,你老可不要推得一干二净。”
老斧头笑骂道:“几个滑头别的本事沒有学会,倒知道推诿了,还不快些上去敲!”
那几个小厮也都是好事之徒,当下用力敲了起來。哪知那门并沒有锁,这一用力,登时“吱呀”一声响,悄然敞了开來。
小伙子笑道:“钱爷这可太匆忙了,竟然连门都沒关。幸亏云湖阁高……”
老斧头的眉头却皱了起來,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苏幔低垂中,他隐约看到两人横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急忙抢了上去,将红红的流苏帐掀了开來。
天下第一的风流公子钱盈舒就躺在苏幔的最中间,他的神色极为平静,脸上含着一丝微笑,头微微侧着,似乎在聆听什么。他的衣服穿得很整齐,连脚上的云头鞋都沒脱。红云的头枕在他身上,脸上却一片痛苦,秀美的面容奇异地扭曲着,一双美眸圆睁,仿佛在最后一刻受到了极为残酷的折磨。
两张脸容一平静一惊恐,形成鲜明的对比,却都已经僵硬、固化,在锦罗绣帐中凝成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
老斧头的手忍不住颤抖起來,几个小厮也都发觉了不妙,一拥抢上來,七手八脚地将钱盈舒与红云抬了起來。
钱盈舒身上看不到一点伤痕,面容还残留着些许的红润,并沒有下毒的痕迹;红云胸骨断折,心肺俱碎,血迹几乎浸透了整张床褥。虽然死状各异,但两条生命,总是再也不会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