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瞬文学>科幻>群哗 > 第二十二章-1
    秦风说,他们需要承受褒贬与夺的分量,两者都会使人走上极端,不应以溢美之词为喜,亦不应为弹射臧否为忧。艺术家的个性往往使得他们对于评论界的声音要么充耳不闻,要么念兹在兹;前者自我障目,后者囿于众口。在他十年游学的日子里,有一天他在海边公路旁的石块上坐着休息,一旁汽车从他旁边驶过,慢慢地停了下来,对方摇下车窗,盯着他看了老半天,他以为对方要问路,也看着对方,过了好久对方突然说道“小伙子,再多读点书,你能成为作家!”说完马上扬长而去。秦风惊异不已,这就好比对方突然说道“小伙子,我看你不适合当作家!”那些天,秦风一直在思考,如果他穷此一生他的作品无人赏识——甚至他的作品本身毫无价值——且遭到评论界的抨击,他为文学付出的意义何在。说来奇怪,对于艺术家来说,被承认和被否认在本质上毫无差别——因为无论如何作品已经得到了自我认可——重要之处在于评论界的声音所能带给自己的艺术的进步。但凡求学之路,殊途同归至求心之境。他叹了一口气,艺术之求索无涯,艺术之心有涯,心力衰竭,艺术便消匿不现。

    众人听了,颇觉天降甘露,满心愉悦。

    人们总会发出此般喟叹假如能回到过去或者命运重新给他一次机会——据说每个人都能成为伟人——他将会不似如今,以至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身处邮苑,弘毅便有此感,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这种感觉上的自我欺骗让他重获青春活力,而此前的求学经历宛若烟霭乌虚缥缈——记忆往往产生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而现实客观性则与日衰减,直至这幅被珍藏的回忆画卷再也无法寻址——它们像对未来的憧憬一样,时实时虚。但追忆往昔兼之畅想未来,把人的一生的时空分割成了三个篇章,当下清晰毕现渺不可视且随着时间流水不停地腾挪到属于过去的第一篇章(尽管它本属于未来的第三篇章),这使得临在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主观意愿上的昨日明日偷梁换柱替代了客观存在的今日,记忆和想象反客为主,现实大厦反倒渐渐坍塌,取而代之的是回忆和幻想和海市蜃楼。人可以凭借回忆和幻想度此余生,不过感觉欺骗了他们,正如在梦境中,我们亦能体味到触手可及的真实。弘毅每日在邮苑散步,体味着“重获机会”的意味,但未来依旧宛如重山压着他的命运,他的脚步依旧在黑魆魆的生活山洞里摸索前行——回到过去,回不到的过去。他想起呈叶,她早已杳无音信,她已变成一个幻影,连同往日的回忆坠入了朦胧而难辨真伪的梦幻之中。印象里的关于他们的故事就像过眼云烟,再也不会出现在明日之空。那时,他给她写信,每次约会就像一场旅行,到此一游却无需提前通知;对伊人而言仅是罗曼蒂克,对他却如艺术再现。追求爱情也像小说一样拥有完整的结构,开始时奇缘巧合,经过时邂逅不断,时奋不顾身,结局时皆大欢喜。但对于弘毅而言,并非如此,他的爱情观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表达爱情,这既是开端,又是经过,又是,又是结尾,爱情的所有体验仅仅藏在他笔下酝酿情愫时的所有想象中,一俟文末,这出人间喜剧已经大功告成。

    一天,云心正在看《春潮》,他问弘毅“萨宁明明已经受到真正的爱情的召唤,怎么又会被虚假的爱情所吸引,甚至成为奴隶?这就好比一个要攀登绝顶的人,已然临近山巅,只需一步就能完成夙愿,他却倒好,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了。萨宁仅仅去求助贵妇人,就能坠入迷障?固然他的性格软弱,根深蒂固的影响着他的行为举止,但这种行为却十分愚蠢,我觉得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未必没有可能。就像你刚才的比喻,登山者说不定想留给自己一个遗憾(这种想法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中)?他或许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他突然发现登山不是自己的夙愿?他突然觉得放弃比争取更难得?他发生了错觉?况且无论如何,快乐总是短暂的;而痛苦与遗憾,却可以伴随一生。对于萨宁而言,他已和杰玛成婚,他的快乐已经得到了保障,快乐铺展在未来的康庄大道一览无余,而另一种诱惑(他心知肚明它将成为他痛苦的根源)所施展的诱饵又是那样美好,它是瞬时的,亢奋的,冲动的,但接受诱饵意味着积重难返。”弘毅说。

    “那怎么解释萨宁的迷失?”

    “爱情,在我看来,亦是一种,而绝对遵循不可控望此消彼长,偷天换日,主要和次要本末倒置——仅仅需要须臾之间的心窍迷失。心窍迷失时时刻刻潜伏在内心深处,叫聪明人变成糊涂人——尽管理智的作用范围之大囊括个人行为的方方面面,却抵挡不住的泡沫堵住理智观察的眼睛从而驯服地顺从错觉的指引,诸事之失败莫不如此。而爱情更甚,爱情之境,人身处迷雾,观之不远,观之不切,思之不深,行之不慎,而爱情转移即是在这种朦胧迷漫之下进行的。萨宁受到诱惑,并不愿弃之如敝履,这也是常人所为,他本是一个小人物,至于挺身而出的一幕就凸显了他在理智方面的不谨不慎,感情的冲动往往驾驭了他的所有价值观——事实上他的价值观亦不完整、自我矛盾——所能激发的个人良好品质,贪婪、短视、追求享受、软弱这些人性的弱点悉数在之下暴露并吸取的漫漫毒雾变得膨胀起来,把自我变成了的奴隶。而最令人心痛之处莫过于这些乃是人为布置的陷阱,成了心机者捕获猎物的手段,萨宁深陷沼泽无法自拔出——而这种必然性早已在他的性格中昭然揭示。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若是同时处在性格无法抗衡又孤立无援且有城府深沉之人的落井下石之时,这种种大有可能的叠加只能指向一个重点——那就是必然。萨宁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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