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走后,黛玉问及府中事,众人七嘴八舌,说得聒噪,黛玉却也大概听了个明白。
原来数年之前,此宅原系一商人府第,男子在外经商,常年不归,妻子名叫桃三娘,貌姝甚,养了一只白犬,长年累月孤枕衾寒寂寞难耐,竟然引此犬相交,无意中被邻居周大郎发现,一日,商人归来,突然暴毙,据周大郎所言,商人乃是被白犬咬死,众人共为不平,遂鸣官报案,一番严刑拷打,桃三娘却始终不肯伏法,县令灵机一动,命差役放出白犬,白犬忽见桃三娘,上前碎衣作交状,桃三娘无话可说至此伏法,县官派出两个衙役押解桃三娘至省院受讼,两衙役一解人而一解犬,有过往行人欲观其交合者,共敛钱赂役,役乃牵聚令交。观者众多,差役凭此渔利甚丰,后桃三娘与白犬俱被肢解寸断而死。
黛玉听得此则故事极为耳熟,略一思忖,忆起此乃《聊斋志异》中“犬奸”一则,正沉思,又听旁人嘁嘁喳喳说道起来。
话里说的是:近日不知为何,荒宅忽生异动,过客传言墙内时有女子嚎哭声,甚凄厉,而后邻居周氏大郎突遭横死,双目暴突,七窍流血,死相骇人,人皆传此乃邻家死去妇人化作厉鬼所为,适逢高僧法海恰来青州,遂延请至此地,今夜即为捉鬼而来,未料想此间厉鬼无半个,只有一青衣道姑,众人初见黛玉容貌昳丽,以为妖魅,此番才生了嫌隙,原是一场误会。
众人见危险解除,皆大欢喜,你一言我一语话起温凉来,黛玉心中却惦记着死者,也就是昔日鸣冤报官的那位周大郎,听其死相想必其中有些蹊跷,打探出周大郎案发现场和坟茔所在,准备亲自勘验。
适才高僧既已追妖而去,想必此地太平矣,今逢此乱,人见黛玉年龄尚幼,言语乖觉,皆邀黛玉下榻其家,黛玉因为预备暗中去察看周大郎亡尸,再三推辞,谢过街坊好意,照旧歇此宅中,半夜至坟上看过,为免去开棺之扰,特意使一个现形咒,念了口诀,确证此人乃是子夜时分于自己家中经外物勒缠窒息而亡,貌似自杀,实则为死后架于梁上。
黛玉一夜太平无事,第二日出街过早,四肢完好,五脏俱全,面色更比昨日红润,倒引得众人侧目纷纷。人皆改口称其为仙姑,黛玉心中窃喜。
连案上的清粥也增味了许多,正欲对店小二喝一声“再来一碗”,突然前方跑来一个麻衣老汉,到了黛玉跟前一跤跌倒在地,“仙姑,不好了,张三李四死在衙门前了!”
黛玉蹙眉,“张三是谁?李四又是谁?二人既是死在衙门前为何不报官却来寻我?”
老汉面上惊骇之色尚未褪去,双股战战,“张三李四即是数年前押解那犬交妇人的差役,二人双双暴毙于县衙门下,其死状更是……不忍细描,姑娘前去看看就知道了。”
黛玉起身即随众人赶去衙门,还未走近,便闻见一股腥臭难言的骚味,味似狗尿,县官与衙内众役皆会聚在此,一见黛玉,那县官面色遽然青白,倒退两步,眸中突有异色浮动,黛玉一笑,县官方才迎上前来,先打了个揖,“劳烦仙姑。”
黛玉按下怀中风月宝鉴异动,脸上不动声色,看向面白微髭,身宽体胖的县官,“可找仵作验过?”
“已验,一死者肛溃颈青,应是性虐而死,另一则精尽心悸而亡,应是两人行龙阳之事,意外身亡,不与他物相干。”
他物?而非他人?这说法倒有意思。
黛玉看向地上两具男尸,一着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冠发四散,股间鲜血淋漓,湿染红衣,另一则四肢跪地,长舌尽出,形如犬状,全身赤*裸,双目暴出,瞳大如牛,头顶缀一双茸茸兽耳。情状实为骇人,已有几人伏树底大呕。
“敢问诸位,此二人素日是否有断袖之癖?”
众人不加思索,齐口称“无”,原来这二役早各有妻子,如何行得此事。
黛玉看向县官,“如是性虐而死,二人身上为何犬溺淋漓?”
县官冷笑一声,“道姑自然清心寡欲,不知这世上更有一等牲畜专门寻求刺激,狗尿即为助兴也。”
黛玉目光如炬,直面县官,“小道孤陋寡闻,自然不比大人见多识广。”
人群中互有一人拊掌大喝:“此番怪事频出,恐是桃三娘回来报仇了!”
一衙役怒道:“桃三娘?我等替天行道,此类寡廉鲜耻妇人,有何颜面谈‘报仇’二字?”
县官立时瞋目怒向方才说话的衙役,似是察觉到黛玉打量自己的目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入室登堂之际,黛玉注意到,骄阳之下县官的影子竟然恍惚似犬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