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醋面局紧挨着西十库的教堂,等离的近了,就能看到一些外国人往来行走。杨立山是内务府出身,现在工部做侍郎。
当初修颐和园时,他很是赚了一笔,有了泼天家私,据说家里奇珍异宝藏了无数,光朝珠就有三百余挂,一天一换,绝不重样。他与金鱼胡同的那琴轩,都是四九城有名的老饕客,于吃上很是讲究,与李连英的私交也是极厚。
李连英与立山是极好的朋友,三人下了车,也不用通禀,一路走进去,只听得客厅内胡琴声阵阵,里面正在开戏。李连英笑道:“立山是四九城梨园护法,准是有着哪位梨园子弟日子过不下去,被他知道,邀到家里唱一出,给一些钱,让他们可以生活。要是没猜错,善二也在。”
他说的善二,乃是朝中肃王之弟,完颜善豫。他是疏宗,年纪虽然不小,但是辈份只是濮字辈,论起来比金十还有矮一辈,熟悉之人,就都称他一声善二,不称呼他的班辈。
十格格往日与立山也是见过的,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一起吃饭喝酒,本是难免之事。只是那时十格格是男儿打扮,乃至叫条子喝酒,都与男子无异,大家也好相处。
可是今天她既是换了一身女装,就不大好再如此相待,立山出来与几人见了礼,就吩咐着内宅里单开一席款待十格格,由自己的夫人和女儿相陪,赵冠侯则留在外面与李连英等人同席。
在立山府的,一位便是人称善二的善豫,另一位则是在礼部做主事的王昭,此人素有急智,好为大言,与肃王兄弟很是来得,便也被邀了来。另一位陪客,皆是京城梨园中,近似侠义一般的人物,响九霄田瑞麟。
这些人或是大员,或是名优,于京城之内名头极大,十格格就更不必人多说,赵冠侯却名声不显。加上他未穿官服,也不知是什么衙门的人,就更不摸底,但是想来能和李连英同行,多半不是无名之辈,也没敢予以小视。
李连英为几人介绍道:“这位赵大人,便是咱大金眼下第一等的人才,你们也知道,过些天,那普鲁士的亨利亲王就要来了。咱们这位赵大人,便是办洋务的第一号人才,特意从津门过来,专为了接待亨利亲王,是从新建陆军里特意调来的。”
杨立山一听这话,就晓得这人多半是庆王的爱将,再一想到十格格第一次在人前穿女装,心内更有了计较。言语之间,对赵冠侯就客气恭维起来,连带着那位善二王爷,也对赵冠侯颇有些恭敬。
田瑞麟则是想起另一件事“赵大人莫非就是前段时间,大名鼎鼎的断指冠侯?……令尊在世时,对津门梨园子弟很是回护,亦是我们梨园行的一位好朋友,咱们两家,可得算一个世交。”
他虽然只是个优伶,然乃是内廷供奉,进宫为太后唱戏的名角,于四九城内结交公卿巨室,达官显贵,很是有些门路。与他攀交情未必太难,但是由他主动来攀交情的,可也是不多见。
善豫最与梨园子弟相善,时常粉墨登场,于街巷掌故所知亦多,当下哈哈笑道:“闹了半天,冠侯,你就是在津门当手指头,海底捞印那个啊。听说你在小站,还给老佛爷唱过戏,哪天票一出吧,我邀角。”
这位宗室好诙谐,也没什么架子,一提起京剧来,就眉飞色舞,有他在酒席的气氛很是热烈。只有那位礼部主事王昭,神情有些不以为然,轻轻拍着桌子
“这个亨利亲王,是带着舰队从普鲁士出发,来向咱们示威的。自古以来,岂有客人带着刀枪,到主人家做客的?明明是个强盗,咱们反倒要把他奉为上宾,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普鲁士人对山东虎视眈眈,意图吞并,胶州湾为我中华北方第一良港,却为洋人强行租借,加上之前的威海,也被阿尔比昂人占了。我们自己的舰队,反倒是很难找到港口停泊。我等不能守卫国土,反倒奉寇仇为上宾,以款待洋使为要事,他日祖宗基业又该如何保全?这天下,确实到了不变法不行的地步了。”
“小航,你的酒多了吧?杨四,让人给他准备一碗醒酒汤吧,没有这么大的量,就别喝这么多的酒。”
善豫偷眼看了看李连英,生怕王昭言语无状,犯了这位宫内大红人的忌讳,那便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杨立山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对双方都不想得罪。李连英与他私交固然极好,王昭却是新贵,未来的前途谁也说不好,连忙分说道:
“自从高丽兵败,朝廷也想要变法,也想要图强,不过这么大的事,总得一点点办才好,欲速则不达。何况现在洋人大兵在外,若是一个接待不当,惹恼了那位亨利亲王动起刀兵,就什么都变不成了。手无寸铁,何以白战,总是要慢慢来,等到咱们养成了气力,也就不用怕洋人了不是?”
李连英笑了笑,打量着王昭“王大人,听您这口风,跟米市胡同南海会馆的那位长素先生,想必是极熟的,保国会里,多半有您老兄一股吧?”
王昭一挺胸膛“李总管所言不差,下官不才,正是保国会发起人之一。”
“哦,那就对了,这变法啊,图强啊,新近在京里可是顶时髦的话。六贤王在世的时候,曾和老奴说起过,谁不巴望着国富兵强?这法,要变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做事一定要踏实,一定要脚踏实地,知道该从哪里做起,也要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好高务远急于求成,一事无成算是个好结果,怕是就要把局面搞的一发不可收拾,那可就真是悔之晚以。”
虽然太后归政,可是李连英这几句话说出来,依旧让人觉得阴风阵阵,不寒而栗,王小航也觉得这酒喝到嘴里,有些不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