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瞬文学>修真>秦家有女 > 013 少年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九月份的头上,秦家为老三秦泽操办起了丧事。各路马车将桂清园门前堵得水泄不通,北地生意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名没姓的小卒,具数到场,毕竟秦家的这份利,谁都想要沾上一沾。不过平日里秦渭事忙,轻易不能得见,如今操办丧事,倒成了不少人心中能在秦二爷面前露脸的最佳方式。

    若是红事,看的就是谁的份钱丰厚、谁说的吉利话讨巧。今日白事,那就是看谁哭的更加情深意切,好在秦二爷面前留下个印象。还有些身份够不上的,连秦渭的衣角也无缘得见,可即便是对着管事,也个个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真是不易。若是秦泽在天有灵看到了这一幕,定要咋舌,可怜他这人内敛寡言,一辈子也没几个好友,谁想这身后事倒像是结交天下人的架势。

    其实秦渭自己也没想到,他为弟弟操办丧事竟惹得并、宿两位太守一齐到场,更有各州巨贾豪绅众多,他自然应接无暇,不光秦渭,整个秦家今日都无比忙碌。

    就在众人忙碌之时,院后假山旁有座六角小亭,亭中两位少年对坐饮茶。

    二人瞧着年纪相仿,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蓝袍的少年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瞧着风尘仆仆。另一着茶白锦袍的少年样貌清隽,气度高洁,若石便如玉,若松便如翠也。如今不过随手执一盏青瓷茶碗,侧首相看,便已如诗如画,实乃芝兰玉树之姿。

    白衣盛雪,少年人执起衣袖为友人斟了一盏清茶,手指修长整洁,姿态行云流水,可对坐的蓝衣少年显然没心思欣赏这美人美景,只拧着眉头怒道:“他枉顾礼法宠妾灭妻,可怜我娘病重却还要每日为我忧心,奶娘她们都只会叫我忍一忍、忍一忍,可我凭什么要忍?皓昀你说我凭什么忍?”

    李玄放下茶盏抬眼问:“所以这回你不管不顾要去荥阳,为的是抬出你外祖家,向你父施压逼他休弃那女子?”

    黝黑少年点头,“没错!我母亲乃是荥阳郑氏的嫡女,那贱人算是什么东西,早先不过是个扬州瘦马,用来讨好男人的物件儿罢了,可父亲他竟为了这么个下贱东西,置我们母子于不顾,待我告诉了外祖舅舅,看他还有何脸面?还肯不肯包庇那贱人!”

    李玄叹气:“那女子身份低微,想如何处置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阿衡,这事的症结从不在那女子,而是你父亲。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又何况是他的爱妾,你如此行事,不妥。”

    “就因他是我父亲!我才只能搬出外祖与舅舅。若是那贱人自己,我早就一剑砍杀了她!你是不知,那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母亲的药里下毒,若不是发现的早...最可恨、最可恨的是,就连这等毒杀主母天地不容的事,我那好父亲竟都还要包庇她,皓昀,试问这事谁人能忍?”蓝衣少年愤然起身,盯着好友发问。

    “若如此那你就更不该去荥阳,速速回京都去,从此日日守在你母亲身旁,保护好她。”

    “你是说...那贱人还敢下手?”蓝衣少年以掌击额,“怪我糊涂,我不该将母亲独自丢在那龙潭虎穴,我得回京都。待会儿便书信一封,还劳烦你速速遣人帮我送去荥阳。”

    李玄于心不忍,但终还是开口:“信不必写了。你母亲的陪房不会是摆设,世家出来的丫鬟婆子,又能随嫡女出嫁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善察言、通医术,本事非一般人可比,有她们在那女子轻易无法得手。且依世家行事作风...想必你们府中情况如何,早就有人通禀了荥阳。”

    蓝衣少年怔怔看向李玄,“皓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外祖与舅舅早知我娘困境,却坐视不理?这绝不可能!外祖父最疼我娘,舅舅也是......”

    “去年与蒙古一战大捷,陛下又晋了你父亲的爵位,已是忠勇候了吧?自从曹家...”说到此李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但稍纵即逝,少年仍是一片坦然说,“在那之后陛下能用之人不多,武将中格外倚重你父亲,如今忠勇侯爷风头正盛。朝堂文官之流又奉曲太师一系为首,世家风光早已大不如前,现在即便是荥阳郑氏、怕你父亲也不会放在眼里。”

    “不会的......”蓝衣少年嗡然,随后失神一般坐倒在石凳上,“我虽知世家已有没落之势,却没想到以至如此,更想不到连皓昀你都会这样说。”举起茶盏,一盏冷透了的茶滚入喉咙,他才勉强找回几分心神,问到:“连外祖家都无能为力,那又该如何?难道就做个缩头乌龟,任由那贱人欺辱我母亲?那我真不如死了的好!”

    “阿衡,如今你母亲能倚仗的只有你了,你万不能胡来辜负了她的退让隐忍。”

    “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少年说只能是你,“那妾室身份低微,即便将来有了孩子,也大不过嫡长二字去。无论你父亲有多看重她,这天下的礼法都容不下,只要你不做出格之事,将来这侯爵之位便是你的,任谁也抢不走。世家失势,侯爷变心,你母亲的父与夫都不再能是她的依靠,唯有你,一个有爵有职甚至能得圣人青眼的儿子,才能护她后半生富贵无虞。”

    蓝衣少年睁大双眼,良久,用干涩声音道:“我懂了,明日我便回京都,准备年底的武试、无论如何我都要入锦衣卫,非得混出个名堂来。不靠外祖不靠我爹,只凭我自己,让谁都不敢再欺负我母亲!”

    望着这样的好友,李玄终于放下心来,其实他很羡慕好友,至少阿衡还有保护母亲的机会,不像他。他苦涩一笑刚想提壶斟茶,却被好友抢了先。蓝衣少年将两盏青瓷续满,捧起一杯做出拱手相敬的姿势,“皓昀,今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亏了你、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点醒我,我要铸成大错了。冯一衡先干为敬!”

    李玄失笑,“你我之间,怎用如此?”说罢也将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