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肖川的眼神如看陌生人,冷冰冷地罩过来,赵又卿有些不大自在,但顽强地坚持没有挪开视线,想让他看到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委屈和心疼。
俞肖川被她过于刻意的表演逗到发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赵又卿居然变得自大起来。
“你在美国和那些老头结婚时,不觉得委屈吗?”
俞肖川的话如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砍向赵又卿,准确无误一击必中。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赵又卿整张脸瞬间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无比。
报复成功的俞肖川得逞但并没有感到任何快活地笑了。他讨厌自大的赵又卿,以为摆出一副后悔的赎罪嘴脸,一切就都能回到过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太小瞧人了。她大概不知道那些为她当说客的同学每年都会特意打着叙旧的名义约他吃饭什么的,然后暗搓搓地汇报她近况,用等着看笑话的表情。她谈了一个白人教授结婚了又离婚了,拿到了美国绿卡,她和华裔医生结婚了又离婚了,分了一套房子,她嫁给了年长她二十多岁的制药师然后又离婚,拿到了几个制药专利技术独家使用权之后回国创业……赵又卿哪会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庸常平凡,她是不甘寂寞的人,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很多人都如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从一而终的爱情已从现代世界绝迹。但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希望他能做到,这多可笑!
赵又卿已经不是过去的赵又卿,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能站起来。
“有时候也觉得委屈,但也没办法,我初到美国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的,我毫无背景的一个人,想要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必须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你就没有担心过我吗?”
她慢吞吞地反将一军,语气淡淡的,有些幽怨。
俞肖川笑容凝固在脸上。过往种种如飓风席卷脑中,记忆撕开的裂缝里,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我对这段感情问心无愧。”他无话可说。
赵又卿见好就收,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摊开来计较她肯定会输。她换上遗憾地笑容:“你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又突然结婚,说实话我非常意外。”
俞肖川盯着她看了片刻,扭头望向窗外:“不是因为你才这样的,你大可放心。你能迈过去的坎,别人一样可以。我不结婚是因为没有遇到可以结婚的,既然没法结婚,何必浪费时间谈恋爱。”
温柔的砍刀也是刀,落下来劈在身上,不比猛得砍一刀舒服。身体被反复劈开的感觉并不好受,赵又卿再厉害也没办法坚持下去了,过往记忆从被劈开的身体往外蹿,和那些鲜血一起,血腥残忍疼痛。她想俞肖川绝对没有忘记被她拒绝求婚的理由,带着年轻人的无知与轻狂,拙劣得伤人。
“婚姻是女人的牢笼,走入婚姻的女人都会变成奴隶,我不要变成你的奴隶,也不要变成别人的奴隶。你给我的越多,我越会觉得是你的奴隶。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要自己去拿我想要的,而不是你给我的。”
当时的她大义凛然地好像一个女斗士,甚至沾沾自喜能说出那般厉害的话。但又不可否认,她确实受了俞肖川母亲程露的影响才会那么说的。她被程露激发了斗志,因为程露说:“因为男人说几句爱你就丢了自己的女人,非常可怜。我看你现在就很可怜,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事业一无是处,你这种女人除了靠男人还能干什么!”结果到了美国,她还是靠完一个男人又靠上另一个男人,就像那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植物,永远都能找到攀附之物,借着他们让自己变得强壮粗大。可惜,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爱过的。
她也无法忘记当时俞肖川红着眼睛辩解:“我不会把你变成奴隶的,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这狗血得不太现实的对话重回记忆,赵又卿依旧觉得荒唐滑稽。也只有两个不太
成熟的年轻人才会如此对话。她不得不用喝酒掩饰她的难堪和失败。这一次,她决定乖乖认输。
俞肖川早就感到疲惫,过去让人疲惫,现在依旧。他明明所求不多,却总是无法顺利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像别人都比他过得容易,容易得到所爱,容易幸福。或许都是伪装,就像面前的赵又卿,撕开了她的面具后,不也是普通的人脸一张,七情六欲都无处可藏。他也可以伪装,假装和莫晗顺顺利利,白头偕老。
“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大家都挺好的,这就够了。”
他一声叹息,目光从路上的车落到路边的人,单行道的车都往一个方向走无法回头。马路两边的行人倒是能自由地无视红绿灯和斑马线,两边穿梭。
赵又卿默默喝酒,酸楚又无助。她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十分清楚俞肖川已不是当年追着她结婚的冲动青年了,她也不是当年张牙舞爪用骄傲掩饰自卑的乡下少女了。时间改变了大家。但不管怎么变,她心里始终有俞肖川的一席之地,她也确信俞肖川应该跟她一样。过去无法抹掉,爱过就是爱过。破镜重圆不是没有可能,重启篇章也是一种手段。现在的她,足够强大,更加不该轻言放弃。至于莫晗,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肯定会全身而退。莫晗比她聪明。年轻时,她常把自尊心摆在第一位,为此弄丢了爱情也不断舍弃了很多其他东西。到了美国她慢慢明白了自尊心是世界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为了自尊心她拒绝了爱她的俞肖川,放下自尊心后她又爬上了不喜欢的老男人的床,说出来一定会让人笑掉大牙。捷径与自由,并非鱼与熊掌,程露说的并不全对,女人靠男人男人靠女人各取所需就好,聪明人不会丢掉自己,比如莫晗那样。人总要走些弯路后才能明白这些道理。她为过去叹气。
侍者端上两人点的烤猪蹄与烤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