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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小诊所,卷帘门是开着的。现在开或关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诊所的招牌被拆掉,屋子里的家具、器械全部搬空,这间门面已经卖掉了,只等着下一家生意人入驻。
季末在约定时间抵达,方知行将从情报贩子那里搞到的重要情报交给了他。
两个密封的文件袋。除了事关凶手身份的物证,还有情报贩子受匿名人嘱托,必须要转交给季末的东西。季末有些意外,察觉到恐怕两件东西都是泄露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走进屋内深处的小房间,独自拆封查验。
赶来的一路都感觉心里压抑,现在更是压力倍增、堆积,得扯开领子透一透气才好。季末心想,为了找这个证据追寻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努力,现在临揭开凶手的身份只差一步,谜底握在手中,反倒不必急于一时了……想要这样说服自己,但其实,背后隐隐窜上恐惧,脑子里混沌不明,是季末害怕去打开这个文件袋,突然莫名其妙就怯了场。
这个文件袋很轻,但里面装的东西不一定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镇了镇神,逃避似的,季末装作无事,先打开了另一份“礼物”。
拆开,倒出了一些证件——
一张没见过的身份证。上面的脸是自己的脸,面带合成的假笑,名字倒是另一个名字,身份证号和住址也是其它。除此之外,还有全新的银行卡,手机卡。甚至还有学生证,写着该学生正在外城的一所高中就读,念高一。还有学校食堂的饭卡,图书馆的借书证,挂着门禁卡的一串的钥匙。每把钥匙上面贴了标签,潦草随性的字迹写着:公寓的房门钥匙,自行车锁的钥匙,家里带锁抽屉的钥匙……
仿佛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季末”,在另一个城市过完全不同的生活,当个乖乖学生,跟真的似的。
季末手按在桌子上,险些站立不稳,白炽灯构建起无比光明的世界,在眼里发昏。
这一切是谁做的,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这些东西就像一个暗号,提醒着仅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有一个人曾当着季末的面将一张纸条写得满满当当,竭尽所能筑起一条生路,送给了困境中的季末。后来季末一直没有去取,于是这个人现在就跨越了生与死的玩笑前来,主动将这条路交到了季末手上。这个假名,这几张卡上的卡号,每一位数字,线人的联系地址……全部都和埋在季末心里的那些信息一一对应上了。
叶箐啊……
叶箐还活着。冬至那天的幻影是真的,生日蛋糕也是真的。叶箐还查到了杀害季末母亲的凶手,知道季末需要,所以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献上。
这些证件便如此串联起了一个人的影子和遥远的时光,以及一段青涩又单纯的,对错难辨的感情。这张电话卡,只要装上就一定能联系上叶箐,对不对?全世界都没人知道季末可以联系上他。而这份事关害死母亲真凶的情报又仿佛是在说:来找我吧,我替你复仇。
想明白这些事之时,季末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为好。充斥胸腔的狂喜,在心里鼓泡的开心和心酸,感动得想要落泪。
然而这样的心情仅仅只是爆炸了一瞬,如烟花般照亮了一刻夜空,接着便于茫茫的夜色中熔熔断裂,绚烂颓灭了。季末没有陷入回忆,反而加倍清醒地站在路的截断点,回望过去在另一条路上挣扎的,可悲又可笑的自己。
心沉入幽深冰冷的黑暗,此端的季末漠然目睹彼端那个小孩和幕后黑手定下约定,目睹他在杯中投毒叫叶箐饮下,目睹他达成目的抛下叶箐朝远方走去……一点点渗血的钝痛转化成了过于尖锐的刺痛,刹那间在心上穿了无数的孔洞,鲜血喷涌。
季末面对自己,只能看见烂透了的一颗心,烂透了的一个人。想要再代他人往这颗腐烂的心上多踩两脚,无情地审视和质问自己:
你凭什么得他的原谅。
叶箐有幸逃过死劫,那作为真凶的季末又凭什么安然享受他给的好。
受不了,想要践踏一只扭曲的灵魂。只需要稍微使一点力气,就能从这颗心脏里挤出更多的血,榨出汩汩温热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