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雄走到我面前,把他的水壶递给我说:“喝我的吧!”
我接过他的水壶,不顾一切地拧开水壶盖,把水倒进口里,我大口地往喉咙里灌水时,可以感觉到清凉的水经过我的喉管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就像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的声音。
我竟然一口气喝光了上官雄水壶中的水,把水壶递还给上官雄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左手臂上,纱布被渗出的血染红。我睁大了眼睛:“阿雄,你挂彩了!”
上官雄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擦破了一层皮。”
说完,他拿着空荡荡的水壶,转身朝壕沟的另一边走去,夕阳照在他宽阔的背上,我突然想起了上官明的背影。上官雄边走边回过头对我说:“土狗,许良发牺牲了,上午就牺牲了,你怎么忘了呢?”
是什么样的刀锋捅到了我的心上,如此尖锐,如此疼痛。
是的,我们连的号手许良发上午就牺牲了,一块弹片从他的太阳穴里深插进去……他没有来得及吹响冲锋号,就已经倒在了焦土上。我怎么能够忘记呢,忘记许良发已经牺牲了?我竟然在他死后还管他要水喝,我多么狼心狗肺!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时,夕阳掉落了西山,大地顿时变得昏暗。
那个晚上十分的沉寂,那是松毛岭保卫战的第三天晚上。三天下来,我们损失惨重,我们连队已经死伤过半,整个老虎营也死伤过半。我们在黑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借着白军也在晚上休整,我们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和上官雄背靠背地坐着。那时,我感觉我们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我内心的最深处,失落感无时不再,尽管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战火已经把我锻造得百毒不侵。
我说:“阿雄,我们还能回长岭镇去吗?”
上官雄坚硬地说:“回不去了,我们离开的那天就注定回不去了。你想回去?”
我说:“想!师傅不知道怎么样了?”
上官雄叹了口气:“土狗,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想了也没有用,师傅有师傅的活法,我们想了也没有用。你还记得师傅的话吗?他说我们不是池中之物,你明白吗,长岭镇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只要我们不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
我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壕沟的另外一边骚动起来。
我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上官雄反应总是比我快,他嚯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我也站起来,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看到几个战士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朝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提着马灯的三排长吴有才走到我们跟前说:“连长,副连长,刘小山开小差被我们抓住了,你们看怎么处理吧!”
刘小山神色仓惶,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脸上还留着凝固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当逃兵,这是什么罪行?一股热血冲上了我的脑门,我从腰间掏出盒子枪,用枪顶住了刘小山的脑门:“狗崽子,临阵脱逃,老子毙了你!”
刘小山扑地跪在我面前:“连长,我,我真的不想打仗了,我看到尸体就想吐,我受不了哇,连长,你就放我走吧!”
我拿枪的手微微颤抖,想起那些横陈的尸体,我也想吐,可我们没有了退路,走上这条道了就必须走下去!我咬着牙说:“那么多仗都打过来了,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没种了,你丢人,知道吗,丢人!丢我们老虎营的人!老子不毙了你,留你又有何用?”
刘小山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真受不了了哇,你不让我走,就给我一枪吧,我真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