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往常,他一定会和顾剑寒商量。但是现在顾剑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们等不起。
花弄影在镜牢受一点伤就会危及顾剑寒的生命,不止是顾剑寒会因此伤神,他也会非常心疼。他确实时常觉得顾剑寒脆弱,但同时也深知他是当今三界数一数二的高阶修士,没有那么容易受到伤害,可是花弄影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
那时候他才知道,哪怕是修为高深如师尊,也会有不堪一击的时候。他在他怀里发抖的时候,闻衍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或悲怆,或罪恶,还有太多无能为力的痛苦——
如果顾剑寒有什么好歹,他会让所有涉事者为他陪葬……包括他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然而那一瞬间那种欲望是那般强烈,几乎要攫取他的理智,控制他的四肢,好在最后顾剑寒安然无恙,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那股如同深渊回响的蛊惑声中清醒过来。
那是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残酷念想。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似乎没有以前爱笑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善良,为了寻求自保和保护师尊,他仿佛快要亲手摧毁自己曾经的模样。
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他想,曾经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傻瓜式的闷头小子,跌跌撞撞,两手空空。
闻衍在顾剑寒怀里化作一缕琥珀色的明烟时,飞快扯过那只和他一模一样的枕头塞进他怀里。这招金蝉脱壳其实使得不算好,在顾剑寒面前根本不够看,但此时他的戒备心低破下限,也没料到闻衍会化烟术,因为那是大乘期修者才会的术法,由春璟一脉发扬光大。
闻衍先是安抚性地拍了会儿顾剑寒的手背,待他慢慢舒展眉头之后才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找了一面镜子,沉默地注视了身上繁复的饕餮纹,由于是凶兽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似乎要从他身上跳出来大开杀戒一般,威压感十足,类似于一幅太过逼真的刺青。
这样的上古凶兽纹,一般人应当是压不住的才对,如果遇到较弱者,不被其反噬,就会被其控制。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么他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原本一个小小的元婴期修者,又凭什么与它共生。
闻衍静静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那琥珀色的双眸里其实没什么光泽,以往的星光似乎全部沉淀下来,落入幽暗深沉的眼底。他气质一向温和明朗,让人想起暖融融的阳光,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赶来,穿过潮湿厚重的云海,也跨越无法言述的过往。
然而就是这样温朗的气质,此刻居然隐隐压过了那片张牙舞爪的玄青。他上身未穿衣衫,便能清楚地看见那片玄青如何在他流畅结实的肌肉上蔓延,久看之后还莫名有种和谐感,似乎埋葬了那些一无所有的时候,昭示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来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并不开心。
闻衍来不及多想,只是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他没有穿那些黄白形制的高阶弟子剑道服,因为太过惹眼,一看就知道来自清虚门。顾剑寒给他定做了很多私服,他没穿过几件,平日里练功会出很多汗,他担心将那些衣服弄脏,那些剑道服也够穿。
他知道顾剑寒为他置办衣物很用心,这也是他之所以那么珍惜那些衣物的原因,放在以往他也不会对这些身外之物如此在意。可知道他用心是一回事,真正一件件翻找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暗藏玄机。
他也是快翻到最后才发现,有一件冰蓝色的流云纹劲装袖口居然绣着一个古体的“衍”字,歪歪扭扭,绣工并不好看。他脑袋里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于是把之前所有衣物的袖口都翻了一遍,结果无一例外,其上都绣着一个古体天青的“衍”字,有些青丝线上沾染了一点不太明显的血迹,还有一些“衍”字已经绣得算是好看了,虽然比不得顾剑寒的墨宝,但也称得上清秀隽逸。
闻衍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慢慢回头看了顾剑寒一眼,他抱着那个枕头睡得正香甜,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眷恋的神色。闻衍鼻子倏然一酸,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终究还是忍住了上前抱住他安睡的欲望。
他也有要独自去确认和完成的东西,并且一刻也等不下去。
“师尊。”他唤得很小声,既想和他说话,又怕真的吵醒他,“我爱你。”
“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一切都解决了。”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话音未落,竹屋里便弥漫起一股「一枕黄粱」的味道,这还是冬知雪送给顾剑寒,顾剑寒再送给他的安魂香。他将燃香的熏炉放在春凳上,离顾剑寒大约三尺远,这样的距离之下还会有催眠的效果。
他换好夜行衣之后,将弟子腰牌收好放在暗匣里,临行前在榻边看了顾剑寒一会儿,最后在他眉心烙下一个滚烫的吻,将他同样熟睡的元神安稳地托回他的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