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下午,武贲郎将斛斯万寿率先杀到小新安城,武牙郎将长孙无傲随后跟进。杨积善一箭不发,迅速后撤。
黄昏降临时分,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率军推进到千秋亭。此处距离渑池大约七十里,距离函谷关大约五十余里,如果叛军不做阻击,西京大军于午夜之前就可抵达函谷关下。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意气风发,认为叛军已不敢再战,下一轮激烈战斗应该在函谷关,上半夜的行程应该非常顺利。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日暮西山之际,斛斯万寿的先头部队在谷伯壁遭到了叛军的猛烈阻击,两军五千将士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谷水南岸突然鼓号齐鸣,杀声震天,接着一队队的叛军从南岸山林中蜂拥而出,一个个如天兵天将般踩着水面越过了河道,铺天盖地般呼啸杀来。西京将士仓促迎战,面对潮水一般咆哮而来的叛军队伍,他们根本来不及布阵,只能在谷水北岸的河谷里与叛军近身肉搏,浴血厮杀。
卫文升带着一队卫士飞马冲进了千秋亭。
武贲郎将豆卢贤、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匆匆迎上。
卫文升飞身下马,掀起兜鍪上的挡风面具,一边迎上豆卢贤,一边厉声喝问,“前方何处受阻?”
“谷伯壁。”豆卢贤抬手指向东北方向的漆黑夜空,急切回道,“据此不到十里。”
“夏城公(斛斯万寿)可有急报?”
“夏城公正在谷伯壁与叛军激战。”豆卢贤神情焦虑,看了面色冷峻的卫文升一眼,继续说道,“紧跟在夏城公后面的北郦侯(长孙无傲)急报,大量叛军从谷水南岸突然杀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目前双方正在北岸河谷一带激烈厮杀。”
卫文升停下脚步,转身举起马鞭,指着身后卫士说道,“地图。”
有卫士马上从革囊中拿出皮制地图,有卫士立即点燃火把以作照明。卫文升、豆卢贤、崔师和郭臻围到地图前。
谷水到了千秋亭之后马上拐了个“”弯,千秋亭处在第一个弯道口,而谷伯壁处在第二个弯道口。宽敞的大道紧贴谷水而行,同样绕了个“”弯。现在斛斯万寿的军队正在攻打谷伯壁,长孙无傲的军队在两个弯道之间的河谷里与叛军的伏兵激战,豆卢贤、崔师和郭臻的军队则齐聚千秋亭,但因为此处的地形是两山夹一水,战场比较狭窄,天色又已入暮一片漆黑,将士们行军一天已十分疲惫,支援难度非常大,相比起来倒不如立即撤出战斗,养精蓄锐,明天再战最为稳妥。不过卫文升已明确下令,不到函谷关不可停下脚步,凡违令者严惩不贷,所以豆卢贤等三位军将明知再战不利亦不敢当面提出后撤之议。
“位置选择得不错,阻击我们的贼子倒是有些本事。”卫文升冷哼两声,语气轻蔑,随即抬头看了看豆卢贤、崔师和郭臻,问道,“叛军设伏于谷水南岸,你们的斥候为何没有发现?是不是敷衍了事,根本就没有渡河探查?某一再嘱咐过,务必注意谷水南岸,为何你们置若罔闻?”
三人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暗里却把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骂得狗血淋头,你们两个冲在最前面,探查不严的罪责理所当然是你们的,结果卫文升却叱责我们,岂有此理。
“传某的命令,即刻派人寻到夏城公和北郦侯,要求他们告诉某最准确敌情。”卫文升厉声说道,“你们马上派出斥候探查谷水以北,看看是否还有叛军伏兵。这次切莫敷衍,一旦出事,赔上的可是将士们的宝贵性命。”
三人轰然应诺。崔师和郭臻匆忙离开,再派斥候探查敌情。豆卢贤留下陪同卫文升,试探着问道,“明公,是否派兵支援?”
卫文升仿若不闻,自顾拿下兜鍪递给身后卫士。另有卫士眼明手快,立即拿出两张胡椅支开,然后恭敬接过卫文升手上的马鞭,请卫文升安坐。卫文升一边坐到胡椅上,一边冲着豆卢贤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豆卢贤躬身谢过,然后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千秋亭,一座类似于堡垒的方圆仅有十几亩大小的小城,里面有驿站,有专供官员歇息的地方,“明公,夜晚风寒,还请去城中暂歇。”
卫文升不予理睬,从卫士手中接过水囊,喝了两口,然后从于粮袋中摸出一块胡饼,独自吃了起来。
一位发须花白的七十多岁老军,穿着铠甲,就着凉水,坐在河边凉风中,默默地啃着胡饼,这一幕随着摇曳的昏黄火光落入豆卢贤的眼中,让他心灵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悲凉萧索之意。
豆卢贤不再说话,站在卫文升的背后,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默默思索。他很难把眼前这个苍老削瘦孤寂的背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功勋卓著的两朝元老,还有那个不久前做出掘墓鞭尸焚骨之暴行的恶人联系到一起,但这就是真实的卫文升,这不禁让正当盛年的豆卢贤对自己父辈那一代建下统一大业的勋臣们有了更深的认识。相比起来,靠着祖辈荫泽位极人臣的杨玄感,除了一个光芒四射的父亲外,的确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没有实力更没有资格与卫文升一决高低,因此豆卢贤对这场兵变的最终结果十分不乐观。
卫文升吃完胡饼,喝了口水,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然后抱着水囊瞥了眼豆卢贤,不动声色地问道,“楚公是否熟悉杨玄感?”
“认识,但无交情,更谈不上熟悉。”豆卢贤急忙回道,“某一直在卫府任职,又曾戍边多年,等某回到京城,杨玄感已是中枢宰执,高高在上了。”
杨玄感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门阀士族制度的产物,依靠与生俱来的高级贵族血统,就能得到相应的权力和财富。相比起来,当今中枢核心层中,像樊子盖这样寒门出身的低等贵族子弟,依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而像卫文升这等二等世家子弟能从众多豪门大权贵中脱颖而,其难度不比樊子盖小,不仅需要显赫功勋,更需要机遇,但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依靠军功崛起,享受到中央集权改革成果的权臣们,在整个政治大环境中依旧处于绝对弱势,惨遭豪门世家的排挤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