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家的催促下,一行人追着时间硬是在午时之前到达了庄桥镇外,天公不作美,半路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本就崎岖的道路更加泥泞难行,马车的轮子也被卡在了一个水洼里。
拉车的马儿被车夫抽打得疼痛难耐,奋力攒蹄却动弹不得,家丁们下马永肩膀顶着大车,喊着号子想把车扛出来,无奈这辆大车打造时用了闽南来的上等好料子,扎扎实实沉得要命,他们用力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大车也陷在泥中岿然不动。
站在路旁的林凤声频繁地看手中的怀表,又看看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雨的天色,问身旁的车夫:“这里过去,还要多久?”
熟知路途的车夫不需要计算,张口就报出了准确的时间:“此处到茧厂不算远,只是要绕过人最多的街,光靠走,怕是要小半个时辰。”
林凤声当机立断:“那就走,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车,想办法把它弄出来,其他人跟我走。”
“诶诶诶二少爷!这还下着雨……”车夫下一句话还没说,这位二少爷自小潜心习文,不会骑马,再者,这样的天气,马也不敢放开了跑,道路湿滑,万一马摔了,那是真要出人命的。
他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林凤声已经探身到车厢里拉出了箱笼里的防水蓑衣,笨手笨脚地往自己身上套。
车夫见状,无可奈何地上前去帮少爷穿戴,边系带子边嘱咐:“到了镇子里,少爷千万别透露自己的身份,那群刁民只认死理,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不大好,少爷赶紧跑,万万不可想着与他们分说。”
车夫这如临大敌的反应让林凤声有些哭笑不得:“钟叔,何至于此,都是穷苦人,为了讨生活才不得已到了这地步……”
车夫脸色一正:“二少爷!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看着面前青年尚且带着青涩的面庞,心知这位从小泡在蜜罐子里的少爷根本没见识过什么叫做小鬼难缠,也压根儿就不知道那些红了眼的刁民能做出什么事情,他早年是跟着老爷逃过长毛灾的,最知道这些“小老百姓”的可怕之处。
只是说了也怕二少爷不信,还要闹出别的事端来,为了安抚住这位天真的少爷,他只得含糊地警告了一句:“二少爷还是小心罢!我们进了镇子,就想办法去找团练乡勇,请他们协助把大少爷带出来,他们不敢不卖林家的面子,接上了大少爷,就赶紧回杭府。”
林凤声皱了皱眉,对此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快走吧。”
一行七人顶风冒雨向庄桥跑去。
零星的人坐在破旧的房屋旁,像是幽幽的鬼魂,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这一行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庄桥拢共就只有这么点大,人口甚少流通,世世代代聚居通婚下来,大半个镇子的人都互相认识,林凤声是毫无疑问的生面孔,但他们脸上一点好奇之色都没有,被风霜刻画得皱巴巴的脸上一片呆滞的麻木,仿佛缺乏了基本的语言能力,看得人头皮发麻。
无所事事地坐在街旁的人毕竟是少数,林凤声越往里面走,遇上的人越多,青壮手里都提着棍棒农具等物,干瘦的身体站在雨里,被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少人索性脱掉了上衣,只留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裤子,腰间扎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粗布,雨水顺着骨骼隆起的黝黑皮肤往下淌,像是打在了石头上。
每个人的表情都压抑愤怒,如同长久沉默的岩石裂开了缝隙,露出其中滚烫的悲苦。
钟叔见势不妙,想去拉林凤声的袖子:“二少爷,咱们换条路吧,这里都给堵上了。”
林凤声比他更快:“钟叔认得路,也是熟脸,带人去团练搬救兵,前面就是茧厂,我过去看看情势如何。”
他说完就游鱼般钻进了人群里,钟叔一个晃神,竟然没拉住他,急的直跺脚,忙指挥后头几个小子:“跟上跟上!二少爷要是掉了根头发,看我不拔了你们的皮!”
在原地转了两圈,他用力咳了一声,拔腿向团练驻扎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