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低垂,急雪回舞。
空旷的官道上,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乍然间,或是马踩雪洞失了前蹄,伴随尖利的嘶鸣声,马上人被狠狠甩出,就地滚了数滚,翻进道边干涸的沟渠中。
半晌,又一声悠长的马鸣后,沟渠下的人才动了动,似乎无大碍,起身环顾了圈周遭,释然般长舒一气:好在无人!想他堂堂禁军都虞候、马上建功的常胜将军,竟也有此狼狈之时,若传将出去,岂非与人添笑柄??
一时顾不得晕胀的头以及嗡嗡作响的双耳,郭偕上前仔细查看那险毁自己一世英名的元凶:幸在如他一般,只是小受惊吓,并未受伤。
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城楼距此至多不过一两里地,索性天才过晌午,也不必情急。这几日日夜奔波,莫说人,实则马也已精疲力竭,也好在这一摔,令他幡然醒悟:事虽急,然总要先保住命才有后计可图!
既马累了,兴州城已近在眼前,郭偕便也无意急赶,牵马徐徐向前方的城门进发。两刻钟后,一人一马便抵达。或是太过疲累,也或是方才一摔令他懵忡,郭偕进城后总觉有诸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不怪他多心:这一路北来费了三四日,京中已不知是何景况,但无论郭俭是否逃脱,高士举当皆已知他离开,万一皇城司果真已为高士举掌控,则今上在兴州这一秘讯就难免走漏,如此,自己的去向于高士举而言便不成疑,若截杀令赶在他前传到兴州,则他现下,便是九死一生!
摸摸才粘上的胡须,郭偕暗下祝祷:但愿这身行商装束能骗过高士举的耳目,助他安然抵达州衙,见到此地唯一可信之人。
雪虽相较方才小去些,却并无停歇之意。身侧过客皆形色匆匆。郭偕上马缓行,一路向北,约莫两刻钟后,前方的白芒中隐现了两片朱红,越是往前去,那色泽便越光鲜——此,便是州衙大门了!行到近前,郭偕却未驻马,而是径直绕去到西边的侧门前,才下马向守卫作询。
听闻他要找荀通判,守卫的面色似有些怪异,上下打量之。
郭偕忙道:“我乃荀通判的表兄,此回北来经商经过兴州,特来探一探他。”
“如此你倒着实来得不巧,荀通判因公务出城去了,此刻不在衙中,一时半阵恐不会归。”守卫面色稍缓。
这般巧,他竟出城了?失望之余,郭偕尚报一丝侥幸:“他自南带来的家人也与我相识,可能令我与他等一见?”
守卫摇头:“荀通判那两家人也已随之出城,此刻官舍中除了杂役并无他者。”
不知为何,郭偕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怪异感,却又说不清源头何在,但无论如何,向荀渺打听官家下落之想已落空,他须当机立断,另寻出路。
上马缓行,一面暗忖对策。
形势紧急,他显不能待到荀渺回城再作打算,遂于官家的下落,只能凭猜测了:当初未询问赵虞德官家北来的目的,一则知他未必愿答,二来郭偕自也有所猜——只是猜测终究是猜测,万一有偏差,则此一去,还恐回头无路……
抬手往胸前按了按,轻叹一气:难道这粒金丹,果真会有用武之地?然此药凶猛,服后生死难测,加之先前高士举逼他服下的那粒紫丹,毒发的一月之期将至,两者相合,或更催命!因是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可冒此险。
揉揉眉心,郭偕惟余苦笑:当下之境,是流落在外待落狼口,还是自投罗网,闯去虎穴?此间利弊,果真须好生一作权衡!
嘉王与高士举当下若无意外,当已对他下了必杀令,至于邵景珩……郭偕费力回忖后,发现那点陈年旧怨,似还不至令彼者对自己赶尽杀绝,况且当下他还手握可令其人“沉冤昭雪”的证据,自多一道保命符;二则,邵景珩除却心胸偶见狭隘,多时还算磊落,相较嘉王与高士举的卑劣奸诈,他甚堪称忠贞君子了!既这般……嘴角一扬,郭偕果断策马拐过街角——接下,就去经略安抚司!
一番奔波,天色不觉已暗。郭偕拐上条狭窄的街道,正专心策马,忽觉耳侧风声呼过,抬眸扫见一抹黑影袭来,不及举动,便觉右肩一阵麻痛:人竟被股猛力掀飞出去,坠马落地!
“你这厮,欠了债就想跑?世上恐无这等好事!”狠厉的呵斥声入耳。
抚抚嗡嗡作响的头,郭偕勉力起身,一眼竟见寒光闪过,下一刻,脖颈便是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