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楚亚不知道微微晃动的,到底是远处的灯光,还是自己的视线。

    眼前黎英奇的文字表述很清晰,甚至言简意赅到让楚亚都觉得不真实。

    他的目光随着屏幕上的字颤动了几次,才逐渐明白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关于对方堂哥为什么愿意配合移植手术,关于父亲黎烁阳的动摇和默许,也关于这些天来,is战队法务部和他们所做的种种交涉。

    楚亚一时之间难以反应,手在屏幕上方悬空了几秒,几乎是本能地打下四个字:【你先别急】

    他本是想让黎英奇缓缓情绪,却更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去消化对方描述的一切。

    虽然最终,他仍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脑子里阵阵空白,只剩下一道夕阳的光线——是很多年前黎家父子匆匆搬走时,黎烁阳给了他许多的那一天。

    楚亚记得,黑粉从前常说,脱离了电竞大神的光环,chuy不过就是个不良少年。

    所以他们对chuy大神道德败坏的理解无非是打架逃课不上学,顶多添上点酒吧大保健的恶意想象——但事实上,没人知道在深夜的黑网吧后门,究竟有过多少人试图拉拢楚亚涉黑或者吸毒。

    说到底,再恨chuy的黑粉离开网线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乖学生,自然不知道一个人要独自长大,会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只有楚亚比谁都更清楚,如果黎家父子没有在他偷盗时对他抱以善意,他恐怕早就十年起步死刑封顶了。

    就像他所记得的那样,他不是没有真正动过恶念——比如他在长大之后,重新遇到那个采访过他、非要他哭的记者时。

    他的脑海里刻着对方的名字、长相,刻着当年那句“你父母是罪犯你为什么还想念你父母啊”、刻着自己哭出来后对方兴奋的神情、刻着后来全城宣扬故意“发人深省”的那篇报道,也刻着后来其他小孩听说一切后投来的厌恶目光。

    彼时,他在昏暗的街口再次遇到那个记者,对方穿着大衣西装行色匆匆,镜片下的目光依然虚伪而刻薄——那是除夕夜的凌晨一点,楚亚也正准备去看骨折的倒霉兄弟,身上正好带着一袋苹果,和一把长达20厘米的水果刀。

    所以有那么一秒,楚亚的确想让那个记者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记忆中,隆兴副食门外的那道夕阳仍然温暖,楚亚触碰冰冷刀刃的目光也莫名停了下来。

    ——有些想法终究一闪而过,散了,也就散了。

    他想,大年三十还在加班,对方的确和他不同,是有家的——那个家里肯定还有老人有孩子,也有人做好了年夜饭,已经等了很久。

    于是楚亚晃晃那袋苹果,念叨着反正自己也晕血这波不亏,终是踏雪离开了那条昏暗的街巷。

    他记得难过和不被爱,都只不过是自己命里的常态。当他每天被同学推搡嘲笑时,也只有黎烁阳送给他的零食和玩具,可以让他暂且维持一丝尊严。

    所以后来他宁愿睡在狭小潮湿的出租屋,也想挽留黎英奇活在世上,只为初遇时对方叫着哥哥递过来的糖。

    可是岁月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改变很多人。

    大概……在黎烁阳变卖店面房产、极尽所能给儿子治病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含着棒棒糖打游戏拒绝各路媒婆说亲的80后小青年——从前人们提起80后这个词,总觉得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但现在黎烁阳也已年近40,没有存款,没有工作,身体也早就因为车祸残疾,底线到底还是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