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着低下头，左手捏着一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吐司上戳着，好一会儿才打断了关明曦的话，开口道：“几点的车？”
关明曦一向单纯，又有些心大，便是被关萌打断话也不生气，甚至没有意识到关萌的复杂情绪。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头查看车票信息，过了一会儿才道：“下午两点的车。”
关萌便应了一声：“好，到时候我去车站找你们。”
对关萌来说，比起要用支票与自己划清界限，全然如同陌生人的宋晨歌以及顾明珠，关父这个父亲反倒更模糊一些——关萌知道，关父是有心待自己好的，但每每细究，又觉得关父的好就像是清晨的薄雾，看得见摸不着，太阳升起时便又悄然不见了。
小时候，关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他忙于工作又不善言辞，对待两个女儿都很生疏，有时候关萌和顾明珠穿一样的衣服，他都会分不清楚。如此，关萌心里自然更偏向于宋晨歌这个亲生母亲。
再后来，宋晨歌提出离婚，带走了顾明珠，关父就更加沉默了。他就像是大多数小县城的男人，虽然工资微薄但总是热爱工作，埋头苦干，对于家务却是全然无措的。偏偏，关萌那时候年纪也还小，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包袱一般压在关父身上，令他丢不开、放不下。
所以，关父不得不开始相亲，很快便认识了杜琼，再婚后便生了关明曦。
关明曦的出生便如同一抹晨曦，破开了笼在关家的迷雾。
自有了女儿，杜琼一颗心也热了起来，对关父和这个家自然更添了几分耐心。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却没有宋晨歌那些清高与不甘心，只是一心扑在家里，里外一把抓，一面督促丈夫，一面照顾女儿，关家因此更添了几分人气和烟火气。
就连关父也渐渐有了改变，重又拾起了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信心，甚至待关萌都亲近了许多，偶尔也会问一问关萌的成绩，去参加关萌的家长会，甚至在杜琼高高兴兴的张罗着给关明曦庆祝生日，关父会多嘴说一句“萌萌生日也快到了，到时也要准备一下”。杜琼冷不丁的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心里自然不痛快，可她作为继母，明面上是不会苛待关萌的，到关萌生日时还是会买生日蛋糕，但再多的就没有了……
关父的好就是这样零零碎碎，他养大关萌，会督促关萌认真学习，见着杜琼给关明曦准备东西时也会多嘴让给关萌准备一份。
但是，有关明曦作为对照组，关萌心里自然也知道这“好”几斤几两。
等到了关萌上了大学，成年后，便主动提出自己的奖学金和稿费足以负担学费生活费，关父大约也觉得自己尽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没再坚持出钱，两人的关系也跟着淡了下去，关萌不主动打电话，关父自然也不会打回来。
正因如此，关萌对待关家人的态度也很冷静很平和——就像是杜琼当年对她一样，明面上该有的自然会有，再多的就没有。
所以，关父和杜琼要回去，她知道消息后自然不会不送，但也不至于要跑去关明曦的学校陪吃陪玩一圈再送人回去，也就是随大流去车站和人碰个面，权当是自己做女儿的已经“送”过了。
只是，关萌没想到的是，关父这次离开前倒是给了她一个难题。
他把一个行李包递给关萌：“先前旧房子拆迁，这是老屋里收拾出来的旧东西。本来，我是想着正好顺路，带给那人。只是她如今也忙，没空见面……”
“现在想想，这样带来带去的，倒不如直接留给你好了。”顿了顿，关父又看了眼身侧的关明曦。
关明曦吐吐舌头。
关父叹口气，不忍心责备小女儿，回过头来再看关萌，脸上不觉又带了些复杂和愧疚，“明曦之前应该把那人的号码发给你了。你要是想再见见她，就给她打电话，就说是我托你把这些旧东西捎给她，她肯定会见你的。要是你不想见她，就自己留着吧——这都是你，你妈妈当年的东西，你留着也算是有个念想。”
马上就要到入站时间了，杜琼推了推关父，催他一起去排队。
关父好不容易酝酿的话又被杜琼给推了回去。
他憋了一会儿，眼眶有些红，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关萌，许久才道：“萌萌啊，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