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很容易变。
谢观南十几日前还觉得季熠是个走在街上都仿佛与周围芸芸众生格格不入的谪仙人,虽然他承认自己这种想法多少是有些情人眼,但他确实没想过有一日能看到这样一个仿佛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在给自己做饭的样子。
苗姑上午送来了一些新鲜的食材,季熠把东西收了起来,却没让苗姑留下,到了中午,谢观南就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变出了一桌简单却与众不同的食物。
前些天在山里的时间多,这几日天气没有那么晴朗,他们便多了些在屋中煎茶手谈的时间,花在吃上的功夫,自然也多了些。加之谢观南终于在苗姑认可下停了药,再不用经历饭后吃药的苦头,这让他对每一餐都恢复了期待。
季熠把鲜鱼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生,调配了带着薄荷味和谢观南分辨不出放了多少香料的复杂蘸水,又弄了个小火炉,放上烧好的炭,把牛肉放在瓦片上面边烤边吃。季熠做的东西没有苗姑料理得那么精致,但胜在有一份别样的野趣。
午后季熠照旧给谢观南的脊背做了按摩,随后抱着人浅浅睡了个午觉。谢观南对于西雷山的喜爱,表现在他每次在山中行走都能把体力耗尽,所以突然减缓了探索的步伐,疲倦感也好像终于追上了他,这几日他睡的时间明显增加了。
谢观南是季熠眼中那种有福之人,因为虽然受了伤,但他的胃口一直很好,尽管皮肤容易留下痕迹,却没有什么忌口的食物,最要紧的就是,谢观南的睡眠总是令人羡慕,他只要想睡,何时何地都能很快入眠。
午睡醒来,季熠已经不在榻上。谢观南找人到了前院,看到季熠端了两张马扎和一个小几在院中低头忙碌着。
季熠放在小院里的衣裳,和他在山顶宅子里,或山下栖霞镇穿的有些不同,谢观南对布帛很熟悉,他们在这里的衣裳少有锦缎丝绸,多用棉麻这样耐磨耐用的料子。柜子里自然也出现了谢观南合身的衣裳,料子改变了,但季熠喜欢和他穿同款同色的习惯与讲究却没有变。
中午吃了烤肉,身上沾了些气味,午睡起来时,榻边已经放了干净的替换外衣。谢观南走过来看到季熠果然也换了和他一样的藕色圆领袍。如今他真的知道季熠爱买衣裳的习惯是怎样养成的了,以他这样勤换的速度,他买衣裳的数确实不能算夸张。
“这也是早上苗姑送来的?”谢观南走近后蹲在季熠脚边,看他摆弄着竹制扁筐中的蚕豆,挑出有瑕疵的扔了,饱满完好的便直接剥了壳放到另一个筐中。
“这里的蚕豆此时吃是最好的。”季熠把另一个盛器拿起来放到腿上,空出马扎叫谢观南坐,又腾出手从小几上倒了杯水给他,“我们晚上用它舂成泥,配上火腿,再用豆腐、鸡蛋抓在一起,捏成团油煎,便是应景的蚕豆火腿球了。”
谢观南光是听着就觉得一定会好吃,四季三餐原本都是寻常事,如何季熠说来就好像都是别样的颜色,他一时也分不清是否是因为自己对这人的偏爱令他总是觉得季熠无论做什么都是特殊的。
“季熠。”谢观南把水杯放下,嘴里还有龙眼枸杞的回甘,季熠总是喜欢把生活里的每个细节都做出十二分的文章,哪怕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水,他希望季熠是真正享受其中,而不是只把这些作为一种粉饰太平的仪式,至少他们之间,不必如此,“昨晚有人来过,是吗?
季熠剥豆子的手停了一下,听到这话他确实有点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谢观南就算不是做捕快的,他也比一般人更细心和敏锐:“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那就是他说对了。谢观南本来只有六分的怀疑,现在也变成七分的确定了。
“今早起来,前院的地太干净了。”季熠虽然有些洁癖,但他们前阵子白天在山中的时间更多,为免被打扰,杂役被嘱咐隔几日才会来整理一次,地上的落叶总是会保留至少一两日的份量,“一个脚印都没留下,来的不是一般人呐。”
“我本想晚些再同你说。”既然被看破了,季熠也不再假装无事发生,手里的活儿继续干着,只是言语中少了份有意为之的轻松,多了点挥之不去的无奈,“我那叔叔昨晚已经到了潭水寺。”
谢观南闲闲地“哦”了一声,没有别的多余反应,也没有再问其他问题。他去季熠怀里的竹筐中抓了一小把蚕豆,也学着剥了起来。
直到把整筐的蚕豆剥完,两人也没再交换过一句话。
到厨房把东西放下,季熠站到了案前,拿出火腿来切,谢观南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季熠的刀功普通,切肉的时候认真仔细,速度却不快,一刀一刀的声音就像是在不大的厨房中打着有规律的拍子,莫名平复了两个人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