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灯喉口仍有一丝腥咸味，他咽了口唾沫，将香茶吐进杯中，他不确定苏衡猗选择这个地点向江党发难是不是巧合。
云宁，这个地方竺灯死也不会忘记。
这是他五六岁上被卖掉的县城，他在云宁被一户专门教养瘦马小优的人家买下，近十年都在一间靠河的深宅大院里接受调教，等他长到十三岁马上要被发卖出去时，主家突然暴毙，主家夫人的情夫为了尽快捞一笔钱，将他们这群少男少女麻利的打发出去，有些像竺灯一样被辗转买到北方，有些扣在云宁当暗娼，还有一些想裹乱逃走的，叫人打断了腿绑上石头扔到宅后的河里淹死了。
他被塞上车运往北方的那个晚上，河里浮尸的脸白森森的飘在绿莹莹的水上，一夜之前还鲜灵活泼的美人好似一刹那化作一具具枯骨。
死不瞑目。
马车上竺灯觑着河里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毛骨悚然的挤在人堆里哭。
自此他便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把命攥住，谁能让他活下去，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竺灯惊出了一身冷汗，握着拳指甲要过用力抠进了肉里，鲜红的血从皮肉里淌出来，苏衡猗见他脸色不对，捏住他的下颌叫道：“竺灯。”
“嗯？”竺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小脸惨白，满头的汗，他垂下头咬着下唇，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实则是在心里快速的盘算着。
魏少安与江党势大，苏衡猗就是因为废除贱籍与苏家闹掰了，至少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得到苏家的支持，靠他与几个同窗单打独斗几乎毫无胜算。
不过就算苏衡猗失败了，他仍然有老师与苏家保着，自己不一样，魏少安若是认为他投靠苏衡猗，存心传出去有误消息，那才叫阎王叫他三更死，谁能保他到五更。
如今他唯一的活路是阻止小蝶将消息传出去，绝不能让错误的地名递到魏少安手里，不然一切就全完了。
竺灯眼神复杂的觑着面色不变的苏衡猗，用有些抖的声音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灯儿在说那件事？”苏衡猗轻柔的打开竺灯的手，拿帕子给他擦去血渍，他清隽如常侧脸浸润阴影里，摊开竺灯的手仔细的观察上头的伤口，用日常闲聊的语气温声道：“魏少安给我下药这一件，还是你是魏少安的人这一件？”
竺灯看着苏衡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听着耳畔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不禁心中发怵，手往回缩，却被更用力的攥在那人的手心里，捏的腕骨发红，他不禁道：“疼......”
方才一直都面色如常的苏衡猗仿佛被竺灯这一下退缩的动作惹怒了一般，他罕见的皱起了眉，“知道疼就不要躲，更不要跑，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竺灯收不回手，定定的看着苏衡猗试探：“为什么是云宁？为什么你要从云宁开始下手？”
苏衡猗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收敛怒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只凝目看着他，“灯儿已然知道了为什么要问？”
竺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把，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
当年他甫入京，在鎏金楼挂牌子当清倌人。也合该他与苏衡猗纠缠，那年正碰上苏衡猗忤逆苏家决意上奏折废除贱籍，这折子一上便是满城风雨，京城大小抄报房皆争相传颂，彼时才十三岁的竺灯满心愤懑，不知天高地厚的写了一纸讼状将云宁教养他的主家如何如何皆吐露出来，给了鎏金楼后巷的乞儿几粒散银叫他去在景楼门口蹲守苏衡猗。
没成想那次苏衡猗真的收了他的信，还回了四个大字“公道自明”，这游龙走凤的四个字正中竺灯的心事，当时他天真的以为新政令真的会下达，苏衡猗也会为那死去的几条冤魂雪恨，因此两人虽未见过面，却着实有一段书信往来。
“所以一开始你便什么都知晓？”竺灯努力遏制住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起来，只低着头闷声道：“三年前你就知道是我...那晚......”
苏衡猗道：“在对比字迹之前，我不能确定。长随帮你收拾行李找到你练字的草纸之前，我都以为或许你只是替那人传递信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