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瞬文学>都市>野火温柔 > 复读 被时光遗忘
    时间的脉络一到高三,就变得面目模糊起来,每天第一节课下的课间,桌子上总是睡倒一片,姜卷有时候也跟着小眯一会儿,只是在趴下的那一个瞬间,总想起方野,从前她和方野做同桌的时候,午间这样休息,他总把脸侧向她,眼睛故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人脸红心跳,姜卷就提笔在他手背上画字,方野也不恼,照样笑眯眯地看着她,姜卷气鼓鼓地“哼”一声,脸朝向窗户外边去了,方野在后面嗤嗤地笑。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大概很好吧,总能在光荣榜上看到他,听说他现在在搞竞赛了,不过以他的成绩,裸分进入清华北大也没什么问题,姜卷闭上眼睛,好像看见北大中文系在一片金色的朦胧中与她遥遥相望。

    就在她把自己最爱的乐队的歌设置成早起的闹钟铃声,并且已经反感到即将去刺杀这支乐队的时候,高考终于来了。

    姜卷在市里上学,属于异地高考,她必须得回县城参加考试,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是时运不济,姜卷去的当天就感冒了,晚上一直发低烧,姜文桥忙前忙后,也跟着一夜没睡,姜卷第二天在考场上晕晕沉沉的,撑着劲考完了全程,语文考完出来就哭了,中午吃了点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下午勉强把数学考过,一出考场姜文桥就拉着她去诊所输液,体温倒是降下来了,只是还是咳得厉害,鼻涕眼泪流个不停。

    后面的文综考完,姜卷彻底病倒了,在病床上流着眼泪说要复读,杜兰在旁边流眼泪,“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病!”跛着脚在地上踱来踱去,三天说了五次“命不好”,姜文桥在旁边唉声叹气,叹息比汗湿得更快。

    成绩出来以后,果然与平时的测验成绩相差甚远,一个只能上末流211的分数,姜文桥劝她接受,姜卷坚持复读,杜兰骂姜卷说:“复读了再考不上你就别上学了,直接准备嫁人吧。”姜卷咬着牙,眼泪在脸上簌簌滑落,“这次考不上,我就去死。”把姜文桥和杜兰吓了一跳,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提劝姜卷去上学的事。

    一整个夏天姜卷都在菜市场帮忙,沉默寡言,一语不发,杜兰以前不舍得让她搬重物,现在却都甩给她,碰见市场里的熟人来问大学的去向,杜兰阴沉着脸像祥林嫂一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把故事从头讲到尾,姜卷在旁边埋头干活,对上旁人投来的同情的眼光,她也只是略微笑笑而已。家里的亲戚打来电话问:“清华还是北大?”姜文桥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打哈哈,姜卷听见了,在旁边吼一声“复读”,对面就沉默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听见自己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陈洋为了追随姜长生的脚步,也去了川大,自己的梦想院校北大中文系被王灵斩获囊中,赵博宇通过竞赛被保送到北大数学系,郑诗雯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大学,高帆上了北京理工,陈迪去了中山大学,至于方野,她早就知道,他被保送到清华的物理专业,那个为了方野追来一中借读的赵明明,也考上了央美,两人在一个城市,这下可以长久地在一起了。

    只有一个人令姜卷最大跌眼镜,那就是董姝,她一直以为董姝一定会去清华北大,结果高考成绩出来她只够上人大,整个年级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用董姝做反面教材,说她是恃才自傲,沉迷情爱,自毁前途,很多人把锅踢到那个和董姝恋爱的学弟身上,大家都在骂他拖了董姝的后腿,学校也试图用董姝的例子劝诫大家不要早恋,结果引出来一堆质疑,引用的就是赵明明和方野的事迹,这个赵明明,虽然走的是艺术生路线,但是文化课成绩一直平平无奇,可是为了追方野,她最后竟然能考到一本线,也算爱情的力量了,当然,剩下的同学不接受这种劝诫的理由是,人大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只是备选项,可是对于另外的人来说,那就是遥遥不可及的梦想了,由此可见,人类的悲喜本来并不相通。

    姜卷懒得去听那些流言蜚语,她在心里为董姝的失误而感到可惜,像她那么骄傲的人,遇到这样不如人意的结果一定很难过吧,何况她的爸爸对她又是那么严格。

    出乎她意料的是,没多久,她竟然收到了来自董姝的好友申请,她是老同学里面第一个想起来安慰她这个失意之人的,姜卷心里仿佛有暖流经过。两个人在手机上聊天,她问董姝怎么没通过竞赛保送,否则就可以避免这种潜在的风险了,董姝还跟她开玩笑说:“自从失去了你,方野就杀疯了,在竞赛中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姜卷发了个笑哭的表情,直言不讳地问到董姝关于那个学弟的问题,董姝表示是真的,不过她的高考成绩下降的原因与他无关,那都是别人为小学弟扣的帽子,和从前的史官们把灭国的罪名强加在妃子身上没什么两样。

    姜卷表示为董姝感到可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董姝却表示她不后悔,姜卷后来一直记得董姝的话,她说:“我一直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爱情既然降临到我的身上,我就会勇敢地去面对,大家都说秋天的果子不要在夏天去摘,可我觉得有些果子本来就只有一季,如果夏天不摘,到了深秋,恐怕已经变味。我不后悔。”

    姜卷汗颜,扪心自问,至情至性到如此程度她做不到,董姝是一头猛禽,在任何一个战场上都是博弈的主将,无论是智力,还是爱情,她所有行动的底色由勇气铸就。而她,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狗,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在人生的舞台上只靠着阿Q式的意淫来达到自洽。

    姜卷问自己,如果她能有董姝勇气的一半,是不是现在已经和方野在一起了?如果说恋爱是一场战争,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当了逃兵,而且她还是那种在逃跑之后安慰自己这场战争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战场在等待着我去征服的人,事实上,她只是害怕,为了填补这种害怕,她付出了喋喋不休辗转反侧等更多的自我消耗来应对这种因为缺乏勇气而导致的危机,结果就是,满盘皆输。

    她一直在想,她只有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他,以前和他坐同桌,他是第一,她不是,就想着自己也考到第一,或许就不会那么自卑,可是她选了文科也成了第一,她又想,他保送了,只有考上清华北大才有和他在一起的资格,可命运的一个小玩笑,就让她的计划扑了空。事实上,她和方野已经永远地错过了,他终究成了她的过客。

    新学期刚开学不久,姜卷就收到和自己坐了两年的的同桌林佳佳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林佳佳烫了卷发,化了妆,依偎在一个满身书卷气的男生旁边,两个人都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一树一树的金黄,底下跟了一句话:“我们在一起了!”姜卷看着看着,也跟着笑起来,真好啊,每一个有勇气的女孩都值得被爱。

    复读的那个夏天,是姜卷记忆中最闷热最无聊的夏天,看着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热气像海潮一样一浪一浪地扑到人身上,即使没什么人也要从早坐到晚,这个时候姜卷最害怕的就是黄昏,因为每天一到黄昏,太阳落下人群散去,她就生出一种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荒凉之感,所有人都开始了新生活,只有她被时光遗忘在这充斥着汗味噪音烂菜叶的菜市场的下午。

    因为这个夏天菜摊上有姜卷在帮忙,加上自从姜长生上大学,家里的开销比较大,姜文桥决定每天早上帮家里上完货后开着小三轮车去给人搬家挣点外快。姜卷发现,或许是压力比较大,父亲竟然开始抽烟了,有一天,她看见父亲坐在菜市场后门那群等待被人叫去帮工的农民中间,抽着烟,神情颓散,有一个女人上来叫人,他忙把烟掐了,站起来就笑,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按着自己的个头比划了几下,众人都摇头,只有姜文桥上前,和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点点头,姜文桥推上小三轮车跟在后边。

    父亲的烟盒突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姜卷急忙跑过去把它从地上捡起来,准备还给父亲,她正要上前去,就见父亲的三轮车停了下来,他从一家小店里搬出来一个旧冰箱,吃力地抱到三轮车上去,然后又骑着车进了一家老居民楼,没有电梯,父亲把旧冰箱用绳子捆了绑到脊背上,腰重重地沉了下去,像背了一座小山一样,姜卷看见父亲背起冰箱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衣衫瞬间就被汗湿透了,他吃力地踩着楼梯,一节节地向上爬,像是要把脚印深深地陷入每一寸水泥地里去,女人在后边扶着冰箱,慢慢地,那个佝偻的背影看不见了。姜卷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那么大一个冰箱,该有多重啊。

    姜文桥下楼的时候撑开了满脸的笑纹和女人打招呼,刚把钱填进胸前的口袋里,转身就看见站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姜卷,他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姜卷抹了把眼泪,“爸,你别干这个了,扛那么重的东西,等老了又是腰间盘又是肩周炎的,我可不管你。”姜文桥笑了笑,“得,你不管我,我就自己养活自己。”他说着将手里一个二维码的牌子晃了晃。

    姜卷问:“这是什么?收款码?”姜文桥笑着说:“哎,俗了吧?这可是文化人的东西。”姜卷拿过来,正反面翻了翻,“爸,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