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瞬文学>都市>野火温柔 > 分别 新班
    后来的事就变得碎了,像是谁把旧照片剪成了一条条。

    姜卷最后一次关于方野的深刻记忆,是在一次体育课后,方野大汗淋漓地回到座位上,头发因为被汗打湿而显得又黑又亮,连带着眼睛都无比清亮,那之后姜卷一直觉得,青春的味道大概就是这种,即使教室里四周都是汗味,也不会觉得有多嫌弃,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可以看见少年脸上和唇边的绒毛,窗外的树是夏天的手指,蘸了浓浓的绿汁,到处涂抹,有一滴正好甩在了高一十六班第一排的窗户上,覆住了靠窗的女孩的脸,于是,人面与树荫俱绿。

    赵博宇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真晦气,今天停水了。”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同桌郑诗雯,骑到凳子上,蛮不讲理的样子,“给我冲一下!”然后伸出手,等着水从天而降,令人诧异的是,素来脾气火爆的郑诗雯竟然乖乖照做,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方野听见这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把手递过来,指着桌上的矿泉水,颐指气使的样子,“给我也冲一下!”姜卷拾起自己的保温杯就要倒,方野慌张地缩回手,像被火舌舔了似的,嘴里咕哝着埋怨姜卷,“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暴力狂。”姜卷斜睨他一眼,“人家洗手是因为打篮球了,你一节课站在阴凉底下摸空气,还好意思浪费水资源?”

    “我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的凳子,手上沾满了细菌,用水洗洗怎么了?”明着说不过姜卷,方野只好睁眼说瞎话。

    “胡说八道!”姜卷怒不可遏。

    方野知道自己不占理,脸上露出心虚的表情,只是还强撑着最后一点自信,“就算我胡说八道,那你总归是欠我的。”姜卷皱眉,“我什么时候欠你的?”

    “上次那马蜂,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蛰?”

    “你……哼!”姜卷想了想,方野上次的无妄之灾确实有她的一份贡献,关于那次被马蜂蛰,化学老师问的时候,方野坚持什么也不说,一直等到化学课下了之后,他们才去的医务室,医生说问题不大,简单地做了一些处理,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急性反应期一过应该早就没事了,但方野总是喊疼,隔三岔五就说伤口不舒服,害得姜卷跟着担心了好久,她说要看,可他一直紧紧拽着衣服,就是不让,好像她会在青天白日之下污了他的清白似的。后来姜卷又用自己的零花钱去药店买了两回药送给方野,也不知道他用是没用,不过再没喊过疼,大概是好了吧。

    再后来姜卷就去了文科班,两个人的交集瞬间变少了,好像之前的一年时光只是一场梦一样。

    她进入了新班级,有了新朋友,新同桌是个可爱的女生,叫林佳佳,她们两个也说话玩笑,但是绝不会轻易动手,两个人都有分寸感,加起来就是一道小小的栅栏,有亲近,也有细微的保留,她还记得有一次大家坐在一起“一二三,木头人”,输的要被掐一下,方野总输,因为他老笑,然后她把他的手背都掐青了,别人也有输的,但是都没青,好像她对他确实下手有点狠,因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所以特别放得开,游戏散后,看他手背青了,她又心疼起来,到现在还自责。

    她不再坐在靠窗的位置了,这里没有玫瑰、松柏和低矮的灌木,这次是靠墙,一大面白晃晃的墙壁,无意中看一眼就让人心慌,她的新教室在振济楼,而他还留在原来的鹏程楼,他的教室只换了个牌子,就由高一(十六)变成了高二(十六),不用像其他班那样费劲巴拉地搬教室,这是重点班的特权,而她则永远地离开了这些特权,两栋楼之间只隔着几十米,却好像那么遥远,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原先姜卷最讨厌的课间操现在变成了她最期待的事,在蓝色校服汇成的汹涌人潮里,她一边和身边的伙伴说说笑笑,一边用目光四处搜寻方野的身影,有时仅仅是一个背影,都能令她心颤。

    没了同桌这层天然的身份去接近他,他们两个好像变成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那种触手可及的幸福在她身边时,她没有意识到有多珍贵,肆意挥霍那些好时光,现在两人再见竟然要依靠缘分的赐予,姜卷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世事无常,所谓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高一开学那次抽签抽到了那个座位,她和方野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她记得她最后一次回十六班的教室,是因为通知上说分到文科班的同学要从原班级搬桌椅,那时候她一进教室,就发现坐在窗边的他们有说有笑,玩得正开心,方野也凑在里边,不知道被什么话逗得哈哈大笑,姜卷看见他们这样,突然觉得有点悲凉,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外人。

    姜卷过来,说要带桌椅走,方野走出来把位子给她腾开,示意她快点搬,然后他回过头继续和赵博宇说笑。姜卷心里有些生气,把凳子一把甩起来架到桌子上,故意把动静弄得大了些,郑诗雯见她费力地把桌子往外拉,忙站起来,“我帮你。”赵博宇见状,站起来说:“看你们那点小鸡崽子似的力气,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男生来,你俩歇着吧。”后面的高帆也跟着过来,帮赵博宇搭了一把手,两人抬着桌子出了教室,陈迪自告奋勇提着凳子,郑诗雯亲密地挽着姜卷的手,说要送她到文科班门口。反观方野,却四平八稳地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翻书,然后又隔着过道和对面的同学玩笑,显得心情上佳。

    他是没打算和她说最后一句话了。

    对于方野的这个样子,姜卷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和惆怅,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来来去去,没有谁离不开谁,新的同桌还会有,说得来的人多的是,他的欣喜和欢愉不增不减。

    她只是在想,以后再见面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待他,是郑诗雯这样的朋友,还是董姝这样有点交情的老同学,还是其他身份模糊的普通同学?同桌这个身份在离开了桌子以后就显得特别尴尬,课桌是螺壳,他们是课桌的寄居蟹,情感是泡沫,风吹过了,泡沫也消失了,只是偶尔还会有海潮在姜卷的心底呼啸而过。

    那天搬进新班,郑诗雯转身走的那一刹那,姜卷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她是个恋旧的人,看着老朋友在自己的生活里淡化、消失,她会立刻觉得生活虚无缥缈,来到新班,也有诸多的不适应,文科班到底是比她原来的重点班的学习氛围差了太多,上课总有人睡觉,晚自习总有人叽叽喳喳说话,像是一个绷紧的皮筋突然被松开,生活一下变得松弛起来,她开始怀念起那种紧张感,心里说一点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只是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再加上做“鸡头”比“凤尾”获得的老师的关注可不是多了一星半点。说是虚荣,她也承认,最要紧的,还是觉得自己也有个第一的名号,面对方野也就没有那么自卑了。

    有一次课间操后回教室的路上,姜卷和林佳佳一起走,迎面碰上方野和程鸣,姜卷看见方野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她想笑,又想抬手打招呼,又想说话,结果弄得手足无措,方野专注地在和程鸣讲话,不知道看没看见自己,姜卷又怕自己招了手他没看见,搞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多尴尬啊。

    这样想着,连手脚的位置都不知道怎么摆放,这时候,方野正好抬起头,与她四目相接,姜卷立刻笑起来,只是因为猝不及防,所以笑得很牵强,好像只有眼睛里有笑意,眉头都没来得及舒展开来,嘴角也勾得难看,更像是抽搐,整个人的脸像是花朵还未开之时被外力扯散了,因此显得七零八落,大概是受她这副将笑而未笑的样子的影响,方野的表情也很古怪,那是一个受惊的微笑,好像这次照面是两个有过小过节的人的狭路相逢,一个想借着这个机会示好,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善意搞得不知所措,于是两个人都慌乱起来。

    方野和程鸣走过,姜卷还在心里埋怨自己不争气,就算她没看到自己刚才的那副尊容,也知道笑得有多丑。